鸿胪寺少卿柳申的府邸,坐落在长安城朱雀大街东侧的永兴坊。

  往日里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府邸,此刻却死气沉沉。

  府门内外,被一层层身穿玄甲的禁军围得水泄不通,黑色的甲胄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冰冷而肃杀的光。

  坊内的达官贵人们,早已紧闭门户,连探头张望的勇气都没有。

  一股无形的恐惧,如同深冬的寒雾,笼罩了整座长安城。

  太极殿内。

  李渊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那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案几,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

  “查!”

  “给朕查!”

  “天子脚下,帝都之内,堂堂四品大员,竟被妖人所害,死状与天牢妖邪如出一辙!”

  “这是在打谁的脸!”

  他的怒吼声,在大殿中回荡,震得梁柱上的雕龙都仿佛在颤抖。

  阶下,李建成与李世民垂首而立,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这已经不是一桩简单的命案了。

  这是挑衅。

  是对整个大唐皇权的,最嚣张,最血腥的挑衅!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在用柳申的性命宣告,即便冠军侯布下了天罗地网,即便纯阳大阵锁住了瘟疫源头,它,依旧可以在长安城内,为所欲为。

  “父皇息怒。”

  李世民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悸。

  “此事太过诡异,非同寻常,儿臣以为,应当立刻请冠军侯主持大局。”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黑冰台的密探,如鬼魅般闪入殿中,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冠军侯……已经到了柳府。”

  李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听到这句话,眼中的滔天怒火,才稍稍平复了一丝。

  他缓缓坐回龙椅,那张属于帝王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他知道,这场战争,早已不属于他了。

  ……

  柳府,书房。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腐烂了千年的尸臭,扑面而来。

  张恭站在门口,脸色铁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书房内,一片狼藉。

  而那具本该伏在案牍上,处理公务的身体,如今却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态,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柳申的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那是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与精血。他双目圆睁,眼中残留着临死前最极致的恐惧与绝望。

  萧羽就站在这具干尸面前,神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他没有去看尸体,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血腥,在审视着这间书房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缕光影。

  “侯爷。”

  张恭的声音有些干涩。

  “仵作已经验过了,死因……不明。但可以肯定,与天牢禁卫的死状,系出同源。”

  萧羽没有回答。

  他缓缓伸出手,一缕金色的神念,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从他指尖逸散而出,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书房。

  在他的神念感知中,这间书房,如同一个被墨汁污染过的池塘。

  空气中,残留着一股阴冷、恶毒,充满了死亡与怨恨的气息。

  这股气息,与耶鲁宏身上散发出的诅咒之力,极其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耶鲁宏的诅咒,更像是一种被动扩散的“瘟疫”,冰冷,死寂,无差别地污染一切生灵。

  而这里的气息,却带着一股活物般的“意志”。

  残忍,狡诈,充满了猎食者般的快意。

  这是一个“使徒”。

  一个比骨杖老者更加强大,更加接近那个幕后黑手本质的……信徒。

  萧羽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光之窖里,那份兽皮卷宗上的血色地图。

  十三处祭祀点。

  长达百年的血腥收割。

  那个棋手,在这片土地上,绝不止耶鲁宏这一枚棋子。

  它在这人间,还有其他的“代行者”。

  “它在挑衅我。”

  萧羽终于开口,声音很淡,却让张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它知道我封印了耶鲁宏,所以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它的手段,不止于此。”

  萧—羽的目光,落在了书房一角的博古架上。

  那里,摆放着一个看似寻常的青铜香炉。

  香炉里,没有香灰,只有一层薄薄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粉末。

  他屈指一弹,一缕粉末飞起,悬浮在他的面前。

  金丹真元涌入,那粉末的真实面目,在他的神念中显现无遗。

  那不是什么粉末。

  那是被一种极其歹毒的邪术,炼化过的……人骨之屑。

  “张恭。”

  “属下在。”

  “查一下这位柳少卿,最近半年,与谁来往最为密切,尤其是……那些来自吐谷浑的商贾,或者……使节。”

  张恭心头一凛。

  “侯爷是说,凶手……来自吐谷浑?”

  “不。”

  萧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凶手,就是为了让我这么想。”

  他一步步走出书房,来到院中。

  阳光刺眼,却驱不散这座府邸上空笼罩的阴云。

  “这个使徒,很聪明。他杀了一个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官员,留下吐谷浑邪术的痕迹,就是要将我们的视线,引向正在进行的战争。”

  “他想让我认为,这是吐谷浑为了报复,派出的刺客。”

  “如此一来,我便会急于结束西境的战事,甚至……亲自赶赴前线。”

  “而他,就可以从容地,在长安城内,继续他的‘狩猎’。”

  张恭听得冷汗涔涔。

  好一招调虎离山,好一招灯下黑!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不仅拥有诡异莫测的力量,更有着如此深沉歹毒的心计!

  “那我们该……”

  “将计就计。”

  萧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对外宣称,柳申乃是感染恶疾而亡。同时,将他与吐谷浑商人有染,泄露军情的‘证据’,悄悄散播出去。”

  “再由陛下下一道旨意,斥责我督战不力,限期三日,必须赶赴西境前线,否则军法从事。”

  张恭的眼睛,瞬间亮了。

  “侯爷是想……引蛇出洞!”

  “不错。”

  萧羽抬起头,看向那无尽的苍穹。

  “我要让他以为,他的计策成功了。我要让他以为,我这只‘老虎’,已经离开了长安这座山。”

  “到那时,这只自作聪明的老鼠,才会毫无顾忌地,从他的阴沟里爬出来。”

  “而我,就在洞口,等着他。”

  ……

  三日后。

  冠军侯萧羽,因督战不力,遭天子申斥,星夜兼程,赶赴西秦前线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幸灾乐祸。

  但所有人都相信,那位权倾朝野,功高盖世的年轻侯爷,已经离开了这座风云诡谲的帝都。

  长安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平静。

  只是,没有人知道。

  在城南一处毫不起眼的道观,后山的静室之中。

  一袭黑衣的萧羽,正盘膝而坐。

  他的双目紧闭,磅礴如海的神念,早已化作一张无形无质的天罗地网,笼罩了整座长安城。

  他在等。

  等那只老鼠,露出马脚。

  深夜,子时。

  长安,靖安坊,一处废弃的宅院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

  但从他身上,却散发出一股与柳申府中,如出一辙的阴冷与邪恶。

  他,正是吐谷浑大国师,凌云。

  也是那个屠戮了柳申满门的“使徒”。

  “萧羽……你走了,这座城,便成了我最好的猎场。”

  凌云发出沙哑而残忍的低笑。

  他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团浓郁的黑气,正在缓缓凝聚。

  他已经选好了下一个目标。

  一位手握兵权的将军。

  只要吞噬了那位将军的精血与魂魄,他的修为,便能再上一层楼。

  到那时,他便能在这长安城,掀起一场真正的血肉盛宴!

  就在他准备动身的瞬间。

  一个平静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我等了你三天。”

  凌云的身体,猛然僵住!

  他惊骇地回头。

  只见月光之下,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冰冷。

  如同九幽之下的寒潭,正漠然地注视着他。

  “萧……萧羽!”

  凌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你……你不是去了前线!”

  “在杀你之前,前线,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萧羽一步步向他走来,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了凌云的心脏之上。

  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意,冲天而起,瞬间锁定了凌云。

  凌云知道,自己中计了。

  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对方掌心的一只玩物!

  极致的恐惧,在瞬间,化作了疯狂的怨毒。

  “既然被你发现了!”

  “那你就给我……一起陪葬吧!”

  凌云怒吼一声,宽大的斗篷轰然炸裂!

  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干瘪,皮肤化作焦炭般的黑色,一道道血色的诡异符文,在他的体表疯狂游走。

  一股比柳申府中浓烈百倍的邪恶气息,轰然爆发!

  “就让你见识一下,‘魔神’真正的力量!”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萧羽而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人。

  而是一头,从地狱中爬出的,择人而噬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