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

  这里,是大唐真正的权力心脏。

  宫内,不见奢华,唯有一座,几乎占据了半个宫殿的巨大沙盘。

  山川、河流、城池,天下大势,尽在其中。

  李渊,一身常服,负手立于沙盘之前,他的身影,在昏黄的宫灯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孤寂。

  萧羽,迈步而入。

  “坐。”

  李渊没有回头,声音,却比在朝堂之上,多了一丝随意。

  萧羽,在旁落座。

  “你看这天下,”李渊的手,划过沙盘,点过那些,依旧被各路诸侯占据的城池,“战火,烧了数百年。朕,想让它停下来。”

  他的声音,很沉。

  “想要止战,必先一战。朕,要用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换来,一个,再无战事的盛世。”

  李渊,终于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萧羽,“世人,会骂朕是暴君,是屠夫。可朕,不在乎。”

  萧羽的目光,平静如水。

  “祸在当代,福泽万世。”

  八个字,轻轻吐出。

  李渊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死死地盯着萧羽,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知己!

  他穷尽一生追求的霸业,他背负一世骂名的决心,竟被这个年轻人,用八个字,说得如此通透!

  “好!好一个‘祸在当代,福泽万世’!”李渊抚掌大笑,胸中块垒,一扫而空。

  他拉着萧羽,重新回到沙盘前,指点江山。

  “窦建德,刘黑闼,萧铣,杜伏威……这些,都是,大唐的顽疾。爱卿,你说,这第一刀,该,砍向何处?”

  萧羽的目光,落在了沙盘北方,那片以“夏”为国号的疆域。

  “窦建德。”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兵力最盛,野心最大,乃心腹大患。当以雷霆之势,一战灭之,以震慑天下宵小。”

  “至于其余诸侯,可辅以远交近攻,金钱贿赂,分化瓦解,使其自乱阵脚,届时,我大唐王师一至,便可,传檄而定。”

  李渊的眼中,欣赏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杀伐果断,又不拘一格。

  这,才是真正的,帅才!

  就在此时,高恭,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陛下,午膳,备好了。”

  “不必送去偏殿了。”李渊,摆了摆手,兴致正高,“就在这章台宫,摆上一桌。朕,要与冠军王,痛饮一番!”

  高恭,心头剧震。

  在章台宫,与陛下共进午膳?

  他侍奉李渊数十年,萧羽,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臣子!

  很快,御膳摆上。

  李渊,亲自为萧—羽,斟满一杯御酒。

  “爱卿,尝尝。这,是宫中,最好的酒。”

  萧羽,端起,一饮而尽,却微微,皱了下眉。

  “陛下,此酒,虽醇厚,却,不够烈。”

  李渊一怔,随即大笑:“你这小子,连朕的御酒,都敢挑剔!”

  “臣,有一酒,名为‘无忧’。”萧羽,翻手间,掌心,多了一个,古朴的酒葫芦,“可解,世间一切烦忧。”

  他,拔开塞子,一股,霸道而纯粹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章台—台宫。

  李渊,只是闻了一下,便觉得,神清气爽,龙心大悦。

  “好酒!”

  萧羽,为他斟满一杯。

  李渊,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

  轰!

  一股热流,自丹田,炸开,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那感觉,仿佛,将他数十年,积压在心头的,所有疲惫与烦闷,都一扫而空!

  “痛快!痛快!”李渊,满面红光,指着萧羽手中的酒葫芦,“此酒,朕,要一半!”

  “陛下,这可不行。”萧羽,将酒葫芦,收了回来,“此酒,乃臣,机缘巧合所得,天下,仅此一壶。”

  “你!”李渊,吹胡子瞪眼,哪里还有,半分君王的威严,“你立下不世之功,朕,封你为王,赏你万金。如今,不过,是要你半壶酒,你,竟也推三阻四?”

  “陛下,君无戏言。”萧羽,不为所动,“您总不能,强抢臣子的东西吧?”

  李渊,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萧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小子,是在,跟他讨价还价!

  “说吧,你想要什么?”李渊,哼了一声。

  “臣,想请陛下,赐一道,免死铁券。”

  李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深深地,看了萧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良久。

  “好!”李渊,一拍桌子,“朕,允了!”

  萧羽,笑了。

  他,将那壶“无忧”,直接,推到了李渊面前。

  “陛下,请。”

  “哈哈哈!”李渊,放声大笑,所有的君臣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两人,就在这大唐的权力中枢,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李渊的眼神,已带了几分醉意。

  他,放下酒杯,那双,打量了萧羽无数次的眼睛,此刻,再无审视与试探,只剩下,一种,近乎迷离的,追忆。

  “萧羽……”

  李渊的声音,有些飘忽。

  “你,可知,你,像谁?”

  萧羽,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你,像极了,二十年前,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李渊,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地,锁住了萧羽。

  “告诉朕,你的母亲,究竟,是谁?”

  章台宫内,灯火昏黄,酒气弥漫。

  李渊那句“你的母亲,究竟,是谁?”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羽的心上。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萧羽执杯的手,悬在半空,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想起了,那个在贫瘠小院中,日夜操劳,最终,在无尽的等待与思念中,郁郁而终的女人。

  那是他心中,唯一的禁地,唯一的柔软。

  “陛下,醉了。”萧羽放下酒杯,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

  李渊,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闪躲,只是自顾自地,又满上一杯烈酒,眼神,却越发清明。

  “朕没醉。”他看着萧羽,话锋一转,“朕,不问你的母亲了。那你,可有父亲?”

  父亲?

  这两个字,像一根淬毒的刺,瞬间,刺穿了萧羽所有的伪装。

  一股,比杀意,更冰冷,更暴戾的情绪,自他心底,轰然涌起。

  “父亲?”萧羽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嘲弄与恨意。

  “我没有父亲。”

  他夺过李渊手中的酒葫芦,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如岩浆般,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点燃了他压抑多年的心火。

  “他,或许是哪家抛妻弃子的大人物,或许,是哪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我只知道,我母亲,至死,都未曾等到他!”

  “他给了我生命,却也给了我,和我母亲,一生的耻辱与痛苦!”

  萧羽的拳头,死死攥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总有一日,我会找到他。我会站在他的面前,让他,为当年的抛弃,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知道,他当初,扔掉的,究竟是什么!”

  每一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带着血与恨。

  李渊,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滔天恨意的年轻人,心中,那根名为“愧疚”的弦,被狠狠拨动。

  像!

  太像了!

  这股,宁可与天为敌,也不肯低头的倔强,像极了,当年的霜华!

  也像极了,当年,那个无力反抗家族,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被带走的自己!

  “代价……”李渊,喃喃自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凉与追忆。

  “萧羽,你知道,为何我大唐,至今,无王后吗?”

  李渊的声音,很轻,很飘,仿佛,是从遥远的时光中传来。

  萧羽,猛地抬头。

  “因为,在朕的心中,朕的王后,永远,只有一个。”

  “她叫,霜华。”

  “二十年前,朕,弄丢了她……也弄丢了,我们的孩子……”

  轰!

  那壶“无忧”,终究,还是太过霸道。

  萧羽只觉得,天旋地转,李渊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他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重影。

  最终,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趴在了桌案上,沉沉睡去。

  他没有听到,李渊那,带着无尽悔恨的,最后一声长叹。

  “朕,找了你们,二十年……”

  言罢,这位,君临天下的霸主,也终是,不胜酒力,醉倒在了桌案之上。

  章台宫内,父子二人,同桌而眠,却,咫尺天涯。

  ……

  次日。

  萧羽,是在一阵,叽叽喳喳的嬉笑声中,醒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章台宫的沙盘,而是一顶,绣着龙凤呈祥的华美床帐。

  宿醉的头痛,让他皱起了眉。

  “我……这是在哪?”

  “冠军王,你醒啦!”一个清脆如黄莺的声音响起。

  萧—羽转头看去,只见床边,围着三四个,衣着华贵,明眸皓齿的少女。她们,正用一种,好奇又崇拜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你们是?”萧羽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雅致的偏殿之内。

  “我叫李秀宁,这是我三妹,四妹。”为首的少女,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们是父王的女儿。”

  公主?

  萧羽心中一凛,连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李秀宁按住。

  “冠军王不必多礼!你可是我大唐的英雄,我们崇拜你还来不及呢!”

  “是啊是啊!”一旁的四公主,连连点头,小脸上,满是兴奋,“冠军王,你阵前对饮,降服王世充三十万大军的故事,我们都听说了!太厉害了!”

  面对几位公主的热情,萧羽,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苦笑。

  “说起来,”李秀宁,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抱怨,“还是冠军王你好,不像我大哥和二哥,整天,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斗去,让父王烦心。”

  大哥,李建成。

  二哥,李世民。

  萧羽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

  公主们无心的一句抱怨,却让他,瞬间,印证了史书上的记载。

  看来,这大唐的储位之争,已经,初现端倪。

  他心中,归家之情,愈发迫切,便起身告辞:“多谢几位公主殿下照拂,臣,尚有要事,需即刻出宫。”

  告别了热情的公主们,萧羽,凭着记忆,向宫外走去。

  只是,这王宫,实在太大,九曲回廊,亭台楼阁,他,竟是迷路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队,身着玄甲的禁卫,巡逻至此。

  为首的校尉,见到萧羽,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单膝跪地。

  “末将,参见冠军王!”

  “起来吧。”萧羽,松了口气,“劳烦,带我出宫。”

  “王爷,请随我来。”

  与此同时。

  章台宫内,李渊,也悠悠转醒。

  他**发胀的太阳穴,昨夜的醉话,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想起了,萧羽,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

  “抛妻弃子的大人物……”

  李渊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如鹰。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血,背负着,对父亲的恨意,活一辈子!

  更不允许,那个,让他,悔恨了二十年的男人,依旧,逍遥法外!

  “高恭!”

  “奴婢在。”内侍总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

  李渊的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传朕密令,命黑冰台,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查一个男人!”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回荡在空旷的章台宫内。

  “查清,二十年前,究竟是谁,抛弃了萧羽母子!”

  “朕,要知道,他是谁!朕,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