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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

  陈旸看到老皮夹醒来,先是心中一喜。

  但随后发现老皮夹苍老的脸上,挂着一抹不正常的血色,看起来精神不错,可五官之间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陈旸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老爷子……”

  “你这个娃娃,你咋个哭丧个脸嘛?”

  老皮夹笑了笑, 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他和梦里一样,用慈祥和蔼的目光看着陈旸。

  老皮夹就这么看着陈旸。

  忽然,他指着陈旸坐着的藤椅,缓缓开口道:“以前我的阿爸,经常坐在这张椅子上。”

  “那时候我还小,他呀,叼着一个烟杆,笑眯眯看到我,说‘幺娃,我给你打了一把铁刀刀,等你长大了,就是男子汉喽’。”

  “我当时听到阿爹的话,高兴惨喽……”

  说到这里,老皮夹将目光落在了陈旸腰间的那把古苗刀上。

  接着,老皮夹告诉陈旸,苗人爱刀。

  他出生那年,他的阿爸就打了这把刀,而且在牛心山上找了一块地,把刀埋在土里。

  以后的每一年,他的阿爸都会把刀挖出来再锻打一次,一直到老皮夹十六岁那年,他的阿爸才将这把古苗刀,亲手送到他手中。

  说到这里。

  老皮夹眼中泛起了一丝浑浊,他的目光落在陈旸脸上。

  短暂沉默后,老皮夹告诉陈旸,苗人的刀是不能离身的,所以他本来打算给陈旸也锻打一把刀。

  “山上埋刀的地,我都选好了,可惜啊……”

  老皮夹叹了一口气,接着扫视着屋子内的一切事物,最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在陈旸脸上,停留了很久。

  他又告诉陈旸,说是他的阿爸教会了他打猎,他年轻的时候独自上山,心气很高,觉得自己有本事,从不把野物看在眼中。

  接着,老皮夹又遗憾他的阿爸当年走得早,要是那会儿有人劝他,他也不至于在山上吃那么亏。

  后来,吃亏吃多了,老皮夹也就学会沉稳,他的手艺也更加炉火纯青,不久就成了牛心山远近闻名的猎人。

  最后,老皮夹又自嘲似的讪笑一声,说自己临到老了,却又犯了浑,以为还能像年轻时那样,去找野猫子的麻烦,结果彻底栽了跟头。

  听到老皮夹如此说,陈旸的鼻子有些泛酸。

  他后悔自己那天没有劝住老皮夹,让老皮夹一个人上了山。

  屋子内,沉闷得让人窒息。

  过了半晌,老皮夹又开口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陈旸腰间的古苗刀上。

  “娃娃,苗人一辈子都不能没有刀……把那把刀还给我,好不好?”

  “老爷子……”

  老皮夹的话,让陈旸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古苗刀连同牛皮套子,一并从腰间取下,又双手托着刀,郑重放在老皮夹手的旁边。

  这个苗族老人,伸出树皮一样晦暗干枯的手,放在古苗刀上,笑了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陈旸脑子嗡了一下。

  不过看到老皮夹胸口还微微起伏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也松得不痛快,悬吊吊地堵在陈旸的喉咙里,让陈旸喉咙里一阵刺痛。

  陈旸知道,老皮夹快要死了。

  这个本该活到一百多岁的老头,已经油灯枯尽,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陈旸从藤椅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短短几步路,陈旸感觉就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样,脚下是轻飘飘的。

  等陈旸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时,他早已四肢酸软无力,胸口闷得像堵着一块大石头。

  叶儿黄也跑到陈旸旁边坐下,和陈旸一样,抬头看向暗沉的天空。

  中午。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变得燥闷湿润。

  陈旸看到老皮夹还在昏睡中,只好将熬好的汤药放在床头边,然后走进厨房。

  老皮夹家厨房的横梁上,挂着一些风干的,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

  柜子里,还有一把干面条。

  于是陈旸准备点燃柴火烧水,煮一点面条吃。

  锅里的水刚烧热,外面院子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

  陈旸闻到空气中的泥土味,走到厨房门口时,看到院子里的泥土被雨水很快打湿,泥点子溅开了花。

  灰土和叶儿黄跑到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毛。

  雨下得越来越大,打在房顶的瓦片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动静。

  陈旸看着锅里烧开的水,正要煮面条时,忽然听到叶儿黄“汪”地叫了一声。

  稚嫩的犬吠声,在雨声中很清晰。

  陈旸赶紧回到厨房门口,见灰土和叶儿黄,都望向院子外。

  此刻。

  朦胧的雨中,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打着伞,身上到处裹着纱布,手里拎着一个挎包,在雨中冲陈旸喊道:“陈老二,我来看老皮夹!”

  是陈卫国。

  他在卫生所待了一夜,今天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就冒雨赶了过来。

  陈旸赶紧将陈卫国招呼进来,两人在老皮夹屋外的台阶前汇合。

  陈卫国看了一眼屋内,问道:“老皮夹咋样了?”

  陈旸摇了摇头,把老皮夹今早回光返照的事告诉了陈卫国。

  陈卫国一听,就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皮夹不行了,赶紧准备给他半后事——”

  说到一半,陈卫国发现陈旸表情难受,便果断闭了嘴。

  他又看向陈旸的脑袋,见陈旸脑袋上裹着的,还是在山上时包扎的纱布,下山后一直没换,已经被血浸透了。

  “你这没上药啊,等下去卫生所重新包扎一下,我帮你看着老皮夹。”

  “不用了。”

  陈旸摇了摇头,拒绝了陈卫国的好意。

  在他看来,自己头上的伤是皮外伤,算不得什么,不用着急处理。

  陈卫国见陈旸情绪不高,便走进屋内查看老皮夹的情况。

  没过多久,他走了出来,对陈旸说道:“我看老皮夹脸都肿了,这是真快不行了啊。”

  陈旸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陈卫国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信不信老皮夹说的话?”

  “什么话?”

  陈旸疑惑抬头,见陈卫国指着自己的挎包。

  他说:“我把肉珍珠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