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朱恢复的第三种感知力是嗅觉。

  他闻到了,他的人形水壶是复古绿西普的味道,周身的气味明亮醒神,只有在凑得极近的时刻才能闻到。

  躺着喝水容易被呛到。

  所以两个人只能站在船舱内的桌案旁,猎装人的大臂托住他的腰往上带,心甘情愿地当储水罐。

  练习场的灰烬沾不到遗朱身上,但干燥的环境该带走的水分一点没少带。

  他不好意思多讨水,啜了几口想立刻住嘴,阿溯拖住他的后脑勺又追过来。

  ......好吧。

  遗朱默念着,兵器有渴死的死法吗?如果渴死的话,阿溯这算救他一命,他怎么能躲着呢?

  不妥不妥。

  一虚一实却一点缝隙也无,社交距离完全被打破。

  在阿溯的视角是受雇的工作,在遗朱眼里却是有点荒诞的涩.情。

  只是渡氧气没有哺水这么要求契合度。

  阿溯似乎也想早点结束,匆忙地凑过脸来,让两个人的鼻尖都撞在一起。

  实在像在接欲.求.不满的吻......

  大约十分钟,终于结束。

  遗朱躺在床上缓神,阿溯转身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大兜石块。

  他还很有仪式感,石块似乎是进行精密量算后切割的,全是正多面体,还用浅蓝色的手帕来回擦了一阵,甚至在桌案上弄了摆盘。

  阿溯站在床边喊他:“吃饱。”

  喝足。吃饱。

  “我们阿溯好大款啊。”遗朱磨磨蹭蹭地挪过去,提出了刚才喝水时产生的需求,“你比我高出好大一截,能给我找双这样的鞋穿吗?”

  阿溯穿的是特制战靴,鞋底似乎用了致密材料,看起来很干练。

  猎装人坐在一边看着他,颔首以示同意:“麻烦。”

  正把陨星石块凿成碎块的遗朱听见后,抬眼看着他,听见他补充解释的下一句。

  “喝水。”

  阿溯:我比你高出一截,喝水确实麻烦。

  遗朱想他果然很务实,处处都为我考虑,一点世俗的欲望都没有。

  我太龌龊了!

  -

  灰烬海中时常有耐不住高温而崩裂的陨石。

  碎片之中,甚至有斑斓的晶石,在没什么光线的地方甚至都流光溢彩。

  遗朱捡上瘾了,蹚着灰烬一路朝前,等知觉提醒他环境在变热,他才发现远处的陨坑升腾起气雾。

  ——火山爆发了。

  陨坑被岩浆烫化,远处是渐渐熄火沉积的绛红,遗朱的身前的近处,是漫地流淌的橙红色液体。

  地表,在沉陷。

  很不幸,他好像蹚到了灰烬海的某个沉积层的深沟里,脚下的地层比周边更松软,所以他只能拼了命地跑。

  火山产生的毒气对他而言影响甚微,但热度却阻碍了他的正确判断,遗朱因为恢复的知觉而感到阵阵热痛。

  哪怕是虚拟空间,兵器也会被岩浆溶解吗?

  深沟的直径宽不可侧,如果处在一个未知深沟的中心,朝哪个方向能最快地逃脱呢?

  遗朱用肉眼审视了许久,他看见了白色的地光,那是独属于地震时裂开的大地产生的光。

  完蛋了。

  如果不能在大地裂开又缝合之前爬出去,估计他会被密封在这里。

  绝对不行。

  遗朱负荷着越来越恐怖的气体压力,他的头发几乎要被身后的热气烧灼起火焰。

  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捞起了他。

  遗朱蓦地瞠目,眼睁睁看着那人手上特殊质地的手套被扯下来一些,手腕上被灼出一道褐色的环。

  阿溯的汗滴在下颌的透明口笼里蒸发成白雾。

  他说:“笨蛋。”

  ……

  回到船舱的第一件事,遗朱决定把长发剪短。

  船舱内没有锐利到可以割断头发的工具,还是阿溯又登出一趟带回来的剪刀。

  但阿溯手太笨了,简直像和遗朱有血海深仇的托尼老师——

  原本发尾自然的生长层次被他全部破坏,留下的是比陨坑里的辐射纹还要诡异的线条。

  遗朱对着床头的透明板照了半天。

  映在板上的发型,还不如刚坠地哺乳动物自带的出厂设置。

  有种妍媸没分、美丑还未界定时期的原始人感。

  哈哈。

  但毕竟是水壶·救命恩人·领航者阿溯大人剪的,遗朱硬着头皮说:“好看死了。”

  阿溯依旧很有兴致,拎着剪刀,绕到遗朱身前,给他修剪着额前过长的头发。

  直到这一刻,遗朱才发现他今日有所不同。

  步入船舱后,阿溯没再将下半张脸的覆面戴上,他猎装的灰黑色今日透着些隐隐的紫,覆盖在眼瞳上的护具也似乎换了款式。

  在光谱效用大削的世界,莫名其妙有种花枝招展的感觉。

  可惜他的修剪技术太差了,估计在现实中也没有园艺天赋。

  但遗朱怕他受伤,没有往后仰,默默让头发承受一切。

  细密的绒发落在脸上,窸窸窣窣地像停落在面上的雪,遗朱被蛰得发痒,眨着眼睛问阿溯。

  遗朱:“如果阿溯不哺水的话,是不是叫阿朔。”

  自觉很聪明的阿溯闻声,抓起放在身旁的杯子灌了一口,上身前倾。

  遗朱连忙摆手拒绝,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往后仰,顺势躲掉阿溯被魔鬼俯身的那把剪刀。

  面前的猎装人读懂了他躲避的意思,伸手把自己耳朵上的传音仪器摘掉,闷头往门槛上一坐,嘴巴还翕张了两下。

  遗朱至今在废墟里的720小时里,和阿溯的相处时间至少占据了一半。

  失去传音的遗朱站在他身后,屈起膝盖轻轻地碰他背,见他没反应,只能蹲下身凑在他耳边试探着说:“阿朔?”

  明显还噙着水的阿溯,等遗朱一过来就把水吐掉了,专程在遗朱能看见的地方吐。

  幼稚鬼!生气了还吐口水!

  等遗朱坐到身边,猎装人三秒钟都没忍住,抬起手给遗朱拢头发。

  他说话的口型是:讨厌?

  讨厌这个发型?

  遗朱眼珠子一提溜:“喜欢。”

  阿溯看懂了,回答口型是:说谎。

  ……

  遗朱:“那不喜欢。”

  这一刻阿溯转脸过去,对着空茫茫的灰烬海,一字不言。

  真跟他说实话了,他又不高兴。

  遗朱把他传音仪器给他戴上了,发出灵魂三问:“不高兴了?讨厌我了?明天不来看我了?”

  他知道阿溯心思纯稚、涉世未深,情绪很鲜明,在他面前从无伪装,所以慢条斯理地和对方解释:

  “阿溯,水源是我的补给品,但如果不是为了喝水,嘴对嘴放在日常是恋人行为,大概就是……爸爸和妈妈?”

  “你想亲谁,要先问一下他答不答应。”

  阿溯没看遗朱:“答应?”

  遗朱:“你就亲他。”

  阿溯转过脸对着遗朱:“拒绝?”

  即便隔着覆面,遗朱也能想象出对方澄净的眼神。

  遗朱安慰他:“别伤心,实在不行……你就别听他的。”

  于是阿溯现学现用,把刚戴进自己耳朵里的传音仪器摘掉,欺上遗朱的肩膀讨吻。

  遗朱无可奈何,当被小狗舔了。

  此时的阿溯听不见他的话。

  但……好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