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何在?”

  肖长老那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把韩希牢牢钉在洞府冰凉的地面上。

  袖子里那卷来自“病村”的副本卷轴烫得惊人,几乎要灼穿他的皮肉,灼穿他强装的镇定。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道袍前襟那块最大的焦痕上,瞬间被残留的余温蒸腾出一小缕白气,带着点焦糊的绝望味道。

  “惊…惊喜…”

  韩希喉咙发干,舌头像是打了结,

  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旁边站得笔直、如同冰雕般的周凌云,试图寻求一丝灵感——哪怕是一个嘲讽的眼神也好。

  可惜,周师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只留给他一个完美的、写着“你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的冷硬侧脸。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一个青绿色的、带着红烧肉味儿的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窜进韩希混乱的脑海!

  “啊!惊喜!就在此啊!”

  韩希猛地挺直腰板(尽管破烂的道袍让他这个动作显得滑稽又悲壮),

  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手指却坚定地指向了自己的鼻子,

  “肖师!您请看!请看弟子我!”

  肖长老端坐玉案之后,眼睑微抬,古井无波的目光扫过韩希那身堪称行为艺术的道袍,

  又落回他那张写满“快看我快夸我”的脸上,

  没说话,只轻轻呷了一口灵茶,意思很明显:编,继续编。

  韩希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丹田里那二十滴本命精血,

  一股微弱但足够清晰的气息波动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赫然是练气九层巅峰的灵力威压!

  虽然被那身破衣烂衫削弱了九成气势,但在这静谧的洞府里,依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

  “弟子!练气九层了!”

  韩希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距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这就是弟子要给您的惊喜!”

  肖长老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深邃的目光在韩希身上停留片刻,那点玩味之色似乎更浓了些。

  他缓缓放下茶盏。

  “哦?”

  依旧是那平淡无奇的单音节,却带着千钧之重。

  “如此说来,你这一身…战损之姿,还有姗姗来迟,皆因这‘惊喜’?”

  “正是!正是!”

  韩希点头如捣蒜,语速飞快,生怕被打断,

  “弟子不敢居功!这突破来得如此迅猛,全赖……全赖赵德柱赵老!”

  “赵德柱?”

  肖长老微微挑眉,这个名字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在藏经阁角落缩着脖子、浑扫帚使得比剑还慢的佝偻身影。

  执法堂老乔那个不成器的酒肉朋友?

  “对!就是他!”

  韩希仿佛找到了最坚实的靠山,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肖师您还记得吗?

  弟子在宗门大比擂台上,曾斗胆提出想为宗门略尽绵力,指点些后进弟子?

  没想到啊!赵老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竟然与弟子不谋而合!

  而且,他动作比弟子还快!

  他老人家慧眼独具,高瞻远瞩,已经创立了一个……

  呃……

  一个极其高深莫测的修炼互助组织,名曰‘风灵月影宗’!”

  风灵月影宗?

  周凌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赶紧垂下眼帘,盯着自己一尘不染的靴尖。

  韩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唾沫横飞:

  “赵老深藏不露!

  他老人家有一套独门的、化腐朽为神奇的修炼秘法!

  弟子……

  弟子就是蒙他老人家不弃,亲自指点,醍醐灌顶!

  昨夜更是得他老人家倾囊相授,闭关苦修,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玄奥的境界之中,物我两忘!

  这才……

  这才一时不察,错过了时辰,又在突破的关键时刻,灵力激荡,稍有不慎……

  呃……

  稍微损坏了这件微不足道的道袍!”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破洞焦痕,仿佛那是勇攀高 峰的光荣勋章。

  “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能向肖师您献上这份突破之喜啊!”

  洞府内一片寂静。只有灵茶袅袅升腾的雾气,无声地变幻着形状。

  肖长老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细微的波澜却在无声地翻涌。

  赵德柱?

  那个在外院藏经阁扫了半辈子地,最大的本事是偷奸耍滑和蹭吃蹭喝的老油条?

  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秘法?

  能让人一夜之间从练气八层巅峰突破到练气九层巅峰?

  还创立了个“风灵月影宗”?

  这谎话编的……

  肖长老内心微微摇头。

  漏洞百出,荒谬绝伦。

  若赵德柱真有这份能耐,何至于蹉跎半生,连个外门执事都混不上?

  恐怕早就被那些长老当宝贝供起来了,还用得着在膳堂跟小辈抢红烧肉?

  不过……

  肖长老的目光再次扫过韩希。

  那股练气九层巅峰的气息做不得假,境界实打实地摆在那里。

  而且,这小子身上除了那身破烂道袍和沼泽焦糊味,似乎还隐隐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莫名心悸的……

  凶煞之气?

  像是刚刚从什么绝地险境中爬出来。

  结果,确实是好的。

  肖长老眼底深处那点玩味渐渐沉淀下去,化作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

  他并未戳穿韩希这拙劣的表演,反而顺着他的话,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赵德柱……老夫倒是有些印象。他竟有如此造化?倒是我血炼宗埋没人才了。”

  韩希心头一松,冷汗都快把里衣浸透了。

  过关了?

  这……

  这就过关了?

  肖师这么好糊弄?

  还是说……

  他老人家根本懒得拆穿自己?

  不管了!

  先蒙混过去再说!

  他立刻打蛇随棍上,脸上堆满“一切都是为了宗门”的赤诚:

  “肖师明鉴!赵老他……

  呃,大器晚成!大器晚成啊!弟子亲眼所见,‘风灵月影宗’潜力无穷!

  若能得宗门大力支持,假以时日,必能让我血炼宗弟子整体实力突飞猛进!

  宗门大比再创辉煌指日可待啊!肖师,您看是不是……”

  他搓着手,眼神热切地望向肖长老,意思很明显:

  拨点款?

  给点政策倾斜?

  肖长老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灵茶,又轻轻呷了一口。

  目光越过杯沿,落在韩希那张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韩希。”

  “弟子在!”韩希立刻挺胸。

  “依你看,”

  肖长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洞府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若是在宗门之内,非大比期间,却有弟子罔顾门规,残害同门性命……当如何处置?”

  残害同门?!

  韩希脸上的热切瞬间凝固,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这话题转得也太陡峭了!

  前一秒还在畅想“风灵月影宗”的光辉未来,下一秒就直接跳到宗门血案了?

  他脑子有点懵,下意识地按照宗门条例回答:

  “回…回肖师!依门规,残害同门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当废去修为,打入黑煞崖底,受万虫噬心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是刻在门规铁碑上的标准答案。

  “嗯。”

  肖长老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放下茶盏,那只枯瘦但蕴**恐怖力量的手,在灵玉案面上轻轻一拂。

  “嗡——”

  一股无形的空间波动瞬间荡漾开来。洞府内的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在韩希和周凌云惊愕的目光中,肖长老身侧不远处的空地上,空气如同水波般剧烈晃动起来。

  两道僵硬、扭曲的身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粘稠的沼泽里硬生生“拔”了出来,

  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噗通!噗通!

  沉闷的落地声在寂静的洞府里格外刺耳。

  韩希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宇……刘辰……”

  肖长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了韩希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他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却蕴**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那你再看看……他们,还是你的‘同门’吗?”

  洞府内,死寂如墓。

  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味,混合着灵茶残余的冷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

  那两具扭曲、僵硬的尸体,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空洞的眼眶仿佛正死死盯着韩希。

  凝固的痛苦表情是对“同门”二字最残酷的嘲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