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极殿常朝。

  气氛一开始便透着诡异。

  几桩寻常政务奏报完毕后,一名御史台的官员便迫不及待地手持笏板出列,声音激昂无比道:“陛下!臣要弹劾户部新设便钱务!”

  “其与民争利,扰乱市井,致使诸多靠汇兑为生的私家钱庄无以为继!”

  “此乃断人生计,有违圣天子仁德之道!”

  哲人刚说吧,却又有一名给事中立刻接口,言辞恳切,仿佛忧国忧民到:“陛下,便钱务初设,吏治混乱,账目不清!”

  “臣听闻已有胥吏暗中索贿,操纵汇兑,盘剥商贾!”

  “长此以往,非但不能便民,反成贪腐温床,损害朝廷声誉!”

  “臣恳请陛下明察,即刻暂停此务,整顿清查!”

  仿佛约好了一般,接连又有三四名官员出列附和,言辞或激烈或沉痛!

  总而言之,这些人的目标,直指“便钱务”的弊端,要求将其废止。

  他们绝口不提“飞钱”对商贸的便利,只放大其可能存在的和想象中的问题,句句站在“民生吏治”的道德制高点上。

  朝堂之上,许多中立官员面露犹疑,交头接耳。

  那些受益于飞钱的商贾无法上殿,他们的声音被完全隔绝。

  刚刚有所好转的市面,因这些流言和朝堂争端,再度变得微妙起来。

  一些商户开始观望,存入便钱务的款项增速明显放缓,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挤兑苗头。

  李世民高坐御榻之上,面沉如水。

  他看着台下那些慷慨陈词,实则包藏祸心的官员,心中怒火翻腾,却又不能直接发作。

  他知道,这是世家发动的一次精准反击。

  他们不敢直接否定这项利国良策,便用这种阴损的手段,试图从舆论和吏治上将其扼杀。

  “众卿所奏,朕已知之。”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便钱务乃新政,自有不完备之处。然其便利商贸,畅通钱法之功,亦不可掩。户部当加强监管,严查吏治,若有贪腐,严惩不贷!至于与民争利之说……”

  他目光扫过崔敦礼等人,语气转冷:“朕倒想问,是便利天下商贾,繁荣市井为要,还是维护少数囤积居奇,操纵汇兑之家的私利为重?”

  皇帝的态度依旧强硬,但世家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

  猜疑的种子已经播下,市面的波动已然产生。

  退朝之后,李世民回到两仪殿,心情并未轻松多少。

  他深知,若不能迅速破解此局,刚刚萌芽的“飞钱”很可能夭折。

  沉吟良久,他对侍立一旁的王德低声道:“更衣,朕要出宫一趟。”

  不久后,“秦老爷”那略显富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龙首原温泉山庄之外,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愁容和急于求助的迫切。

  .......

  山庄内,茶香依旧,却似乎比往日更凝练几分。

  “秦老爷”李世民几乎是带着一股风坐下的,也顾不上什么商贾的含蓄伪装,将朝堂上的攻讦与市面上的流言简略却精准地道出,眉宇间的焦灼与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便是如此!如今那些混账东西,抓着与民争利和吏治不清这两顶大帽子,死咬不放!”

  “市面刚有起色,又被这些流言搅得人心惶惶!若不能迅速平息,这飞钱良政,只怕真要夭折于襁褓之中!”

  “赵小友,你可还有良策破此僵局?”

  他眼巴巴地望着赵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牧执壶斟茶,水流稳稳注入白瓷盏中,雾气氤氲,衬得他面容愈发平静。

  他听完“秦老爷”略带急促的叙述,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茶盏轻轻推过去,这才缓声道:

  “秦老哥稍安勿躁。”

  “对方攻势,看似汹汹,实则仍是老套路,无非毁信二字。”

  “毁朝廷之信,毁飞钱之信。”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道:“既然如此,破局亦只需反其道而行之,将这被玷污的信字,重新擦亮,甚至擦得比以往更亮即可。”

  “哦?如何擦亮?”

  李世民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首先得要立信于人前。”赵牧眸光清亮,条分缕析。

  “朝廷新政民间观望,乃人之常情。此刻,急需有分量,有信誉之人,站出来为其背书。”

  “秦老哥回去,不妨让……嗯,您现在不陛下面前的红人么,或许可奏请陛下,或者是请如今在民间最有威望的太子殿下,设法促成几桩标杆交易。”

  “不必动用朝廷明面力量,可挑选几家与皇室关联深厚,却又在民间颇有声望的大商号,如经营漕运的清河帮,专营蜀锦的云裳阁,让他们公开使用飞钱进行数笔巨额跨州贸易,并大肆宣扬其便捷安全。”

  “巨商大贾最是精明,他们的选择,比朝廷贴一百张告示都管用。”

  李世民眼中一亮,这等于是在用市场行为来证明“飞钱”的价值,巧妙至极!

  赵牧继续道:“与此同时,那《大唐民报》此刻正当其用。”

  “可让其派出记者,并非空泛驳斥谣言,而是实地采访那些真正因飞钱受益的商贾,让他们亲口诉说省去了多少押运之苦,规避了多少风险。”

  “甚至,可让便钱务每日公开主要汇兑账目示人以诚,堵住那账目不清的污蔑之口。”

  “舆论高地我不去占,敌便去占,如今既有此利刃,有干嘛不用?”

  “妙!此言大善!”

  李世民抚掌,仿佛已看到舆论扭转的景象。

  “还没完......”赵牧语气微沉,带上一丝冷意道,“接下来还要祸水东引,以攻代守。”

  “他们不是说此举是与民争利么?”

  “那便让他们看看,究竟是谁在真正地与民争利,盘剥百姓。”

  “朝廷可即刻下旨,严查东西两市及洛阳,扬州等地的私钱流通,尤其是那些背景深厚,平日就有发行恶钱,压低兑价,盘剥商户前科的大钱庄。”

  “重点,就放在那几个跳得最欢,与崔家卢家关系最密的字号上。”

  他嘴角泛起一丝嘲讽:“查他们的库房是否私铸恶钱,查他们的账目是否偷漏税款,查他们是否违规抬高异地汇兑费用。”

  “一旦查实,便以扰乱金融,祸害百姓之名,从重罚没,甚至抓几个典型砍头示众。”

  “如此一来,与民争利这顶帽子,不就稳稳当当地扣回他们自己头上了吗?百姓只会拍手称快,谁还会觉得朝廷整顿金融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