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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天尚寒,京城外的官道上却早已人声鼎沸。

  三十里长亭,十万军民夹道而立,纸钱如雪,冥香飘天。

  “靖敌第一功臣——萧将军回来了!”

  谁都没有想到,仅仅三月时间,那个曾被太傅诬陷、被朝堂边缘的庙中弃子,竟以一策破局、三局压敌,一战震九州,带着十万胜军,衣甲未染血尘,堂堂正正入城。

  街头巷尾,百姓泣跪相迎,有老妇携孙伏道而拜:“萧将军,您保我儿子活命,我们一家三代磕一个头还不够!”

  “老将军死后,我以为再无人可统我军心,是将军让我知道,大炎还有人配握兵权!”

  萧逸策马徐行,未着戎装,只着青袍,肩披玄貂,眼中无喜无怒。

  百姓在道旁投下白纸与小幡,那是送别战死将士的民礼。

  谢玄轻声低语:“将军,如今这世上,谁敢说你不是——兵家第一人?”

  萧逸淡淡看了他一眼:“世人不说,事会说。”

  ——

  皇城金阙前,钟鸣九响。

  殿门大开,文武百官分立两侧。今日,不是早朝,却胜似早朝。

  天子未着冕服,只着龙纹便袍,高坐御榻之上,目光平静,却看不透喜怒。

  “萧逸,听旨。”

  中官高呼,声如洪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敌有功,保境安民,赐金万两,晋封辅国将军,许世袭罔替,赐宴三日,开恩赐座——”

  一纸诏书读罢,满殿沉默。

  萧逸拱手,不拜,只躬身道:“微臣,不敢当。”

  皇帝面色微变,似笑非笑:“为何不拜?莫不是不满意这‘辅国’二字?”

  萧逸抬眼望去,双眸澄澈如镜:“臣未求功赏。此役所战,皆为国恩所托。”

  “百姓有命,国有仇,臣为兵卒,不敢妄谈功德。”

  他话音不高,语气平静,却不卑不亢,满殿皆闻。

  满堂文官眉头微蹙,武将却齐齐肃立。

  此子,太硬了。

  皇帝目光幽深,良久才道:“赐座。”

  这是天子之恩,开国以来,未有三十岁者敢居座言朝。

  今日萧逸,一人而坐,满朝皆惊。

  ——

  午后,外朝高堂传来三道奏章,皆是密折。

  太常卿、御史中丞、礼部侍郎联名上折:

  “辅国之封太重,此人出身将门庙僧,行迹模糊,未入科道便登高位,恐动天下文人之心;”

  “武将跋扈,古来有失;若今日不压,恐后日不可控。”

  皇帝未批,只点朱批一笔:“暂留中案,容议。”

  中宫内阁低声传出一句:

  “萧逸之名,已入言官视线。”

  ——

  夜宴三日,第一日设于西苑九龙台,皇帝亲自设宴,邀请百官共贺。

  萧逸坐于次席,文官避让三分,武将觥筹交错,敬酒如潮。

  礼部尚书笑意温和,举杯向萧逸敬酒:“将军年少得功,文武皆服,老夫有一女,年十七,雅擅琴艺,愿为将军煮羹暖盏……”

  话未说完,萧逸手中酒杯未起,只淡淡道:“家中有伤者待我归。”

  “我曾立誓,不娶,不饮,不笑,直至她醒来。”

  礼部尚书面色一僵,强笑收杯,转身低声问侍从:“他说的‘她’,可是那南疆柳家的……”

  身后一人冷声答:“便是她。”

  厅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苦笑:“这回,谁家女儿,都指不上了。”

  宴席之上,皇帝一言不发,只望着那孤坐不饮之人,目光沉沉。

  那是帝王之眸,是算计、是试探、也是忌惮。

  “此子,不入我手,早晚是一祸。”

  三日胜宴未散,朝中高门却已暗潮汹涌。

  礼部尚书杜谦老成持重,一向不喜武将出头,但此番萧逸破敌归京,民意鼎沸,就连皇帝也言语温和,他不得不顺势而动。

  “人不可逆势。”他抚着胡须,笑得意味深长,“但可顺中藏钩。”

  当夜,杜府灯火通明,家宴之名,实为试探之局。

  来的都是些朝中世家贵胄,言语间不离诗词政事。堂中挂着三幅御赐墨宝,一派文雅之气,甚至连酒盏都换了细瓷描金。

  而正中主座,空着。

  那是留给萧逸的。

  “萧将军到——”

  一声传报,众人齐齐起身。

  只见一袭墨衣缓步入堂,腰悬玉佩,步履沉稳。他未着戎装,却比诸座任何人更具威势。

  “下官礼部杜谦,幸得将军屈尊,令寒舍蓬荜生辉。”

  杜谦拱手作礼,眼中却**几分试探与势利。

  萧逸只略微颔首:“杜大人客气。”

  众人落座,杜谦话不离朝局:“此番破敌,圣心大悦,将军功莫大焉。”

  “朝廷江山,有将军镇之,百官安矣。”

  一句一句,似在试探,又似在抬举。

  一名世子低笑:“若将军愿入内阁,我等文臣反倒要低头了。”

  萧逸抬眼,淡道:“不懂朝规,入不得阁。”

  众人一愣,杜谦忙打圆场:“将军谦逊了。”

  语音未落,侧门帘轻掀,一位少女款步而入。

  一袭月白云纱,罗裙曳地,眉目清丽,手执玉盏,盈盈一礼。

  “昭仪见过萧将军。”

  杜谦笑着介绍:“犬女杜昭仪,自幼习诗书礼乐,今日特为家宴斟茶。”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杜昭仪将玉盏奉上,语音轻柔:“此茶为陛下新赐御茗,女儿亲手焙制。”

  她微微弯腰,清香扑鼻,玉指纤细。

  然而——

  萧逸连眼都未抬,语气平静:“不饮,不婚。”

  话音如刀,割断满堂香气。

  杜昭仪一怔,神情勉强维持得体。

  杜谦神色微变:“将军何意?”

  萧逸抬眸,淡淡看着他:“家中有人未醒,誓不饮、不婚、不笑。”

  “抱歉。”

  堂内气氛一滞。

  有人讪笑:“将军真是铁血情种。”

  也有人低声讥讽:“不愧是养子,礼数也养不出来。”

  那人姓赵,是镇南王府庶子,早年在边境带兵一年便匆匆回京,据传是兵败逃命。

  萧逸闻言,唇角一挑,笑了。

  他抬起酒盏,朝赵庶子遥遥一举:

  “赵公子,前年你在寒川失守,是谁带三千骑夜奔七百里,斩敌五百,为你擦了**?”

  赵庶子脸色瞬间苍白,口中**的半口酒都咽不下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萧逸慢慢道:“那一战,三千换你一命。我倒是后悔了,救错人。”

  “你若再说一句‘养子’,我不介意让你去边境再走一回。”

  赵庶子额头冷汗涔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杜谦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发作。

  满堂寂静。

  片刻后,一位老臣举杯一笑:“将军果断,果然不同流俗。”

  气氛这才缓和几分。

  席间不再有人提起联姻之事,连杜昭仪也低头退下,再不敢看萧逸一眼。

  夜宴散去,杜府大门缓缓合上。

  厅中余烛将灭,杜谦负手而立,低声冷笑:

  “敬酒不吃,那便等他将来吃罚酒。”

  侍从试探:“老爷,陛下不是还未下旨调兵?”

  杜谦摇头:

  “这萧逸,太过锋芒。陛下若真忌他,定会借战事困他,再封一次,将军坟上便有碑了。”

  他一顿,目光幽冷:

  “至于我那女儿……哼,她也不配嫁那等狼崽子。”

  而此时,皇宫深处,明黄灯火之中。

  天子坐于书案前,翻着一份今夜的礼部宴录,淡淡道:

  “此子,不饮,不笑,不婚。”

  “却能让满朝百官闭嘴。”

  “朕若再不制他,他就要与朕平起平坐了。”

  他放下奏折,望向夜色沉沉的宫墙,眼神冷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