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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风微动,营帐静肃。

  萧逸坐于案前,桌上摊开一封陈年旧信,信封微黄,信纸上却字迹锋锐如刀,透出一种熟悉的狠劲。

  那是萧念的亲笔手令。

  他曾命无鹤城余孽于西境布毒扰军,试图以毒术引祸于萧逸,使其背负“扰边”之责。

  萧逸指腹拂过那行字迹,眼神沉冷如霜。片刻,他抬手递给李慕远:

  “传令三镇,将萧念余党名册一并通发。”

  “即日起,肃清西境。”

  李慕远眼神一凛,拱手领命而去。

  不出半日,拓罕关三镇之内风声大作。

  自萧念被贬以来,尚有不少残部藏匿军中,或为参将,或为亲兵,暗中观望。如今一道军令下达,形同雷霆霹雳,直劈心腹。

  更可怖的是,名册之上,竟密密写下数十人姓名、兵籍、擅长、曾与何人往来,一清二楚,仿若身边有鬼。

  “将军……动真格了。”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有人跪地自首,有人连夜逃亡,却发现营外已设重哨,寸步难行。

  而此时,顾怀瑾正坐于中军之中,面带微笑,细细翻看军报。

  他轻抚折角:“动手不晚。”

  中年随从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参一脚?”

  顾怀瑾唇角轻扬,露出和煦却疏离的笑意:

  “安远将军锋芒太盛,是个难以驾驭之人。”

  “但若能借这一波肃清,重新塑造三镇兵心,不失为良机。”

  他起身换了身文官常服,命人送请帖,欲会右镇主将许廉。

  夜里,帐中烛火如豆。

  许廉满面笑容:“顾大人驾临,何其荣幸。”

  “末将对京中风向所知有限,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顾怀瑾执壶亲斟,语带温柔:“将军统兵多年,自然有大功之日。”

  “不过,若无人言传心志,易被他人鸩酒封侯。”

  “你懂我的意思。”

  许廉低眉不语,心下却已动摇。

  与此同时,中军主帐之中,柳映雪终于悠悠转醒。

  她的睫毛微颤,目光迷离地望向帐顶,片刻才觉胸口灼热,咳出一口黑血,染红了绣被。

  谢玄急忙奔入,一探脉搏,脸色凝重:“心毒未清……我压住的是毒势,不是毒本。”

  “她醒得早了,若强行起身,恐会反噬心脉。”

  帐门哗地一声推开。

  萧逸一身戎装,脚步极快地踏入。

  他本在外点兵,得信映雪苏醒,连披风都未解,便赶回此地。

  柳映雪见他神情疲倦,衣角未整,似乎连盔甲也未卸,就那样风尘仆仆地站在床边。

  她喉头动了动,声音沙哑:“……你还在打仗吧?”

  萧逸没说话,只是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

  柳映雪轻轻笑了笑,笑意却掩不住虚弱的眼神:

  “你若是要破局,要掌军入京,要坐那张椅子……”

  “我是不是……成了你的拖累?”

  她低下头,话音几不可闻。

  帐中一瞬寂静。

  谢玄转过身,默默走了出去。

  萧逸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然后低声道:

  “你不是我破局的障碍。”

  “你是……我敢下这一步棋的原因。”

  “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不会赌这一把。”

  他低头,将额头抵在她掌心,声音沙哑:

  “所以你不能死。”

  “你若死了,这一局就没有意义了。”

  柳映雪眼中泛起泪光,却不肯落下。

  她轻轻抬手抚上他的发:“我不死……我不许自己死。”

  “你还没赢。”

  同一夜,西镇密营深处,一名黑衣亲兵正秘密将一卷封蜡信件送至顾怀瑾私帐。

  “启禀大人,许将军愿听吩咐。”

  “只求事成之后,一步高升。”

  顾怀瑾接过信,低头一笑:“很好。”

  “就让他成为这场兵变中,第一个开口的人。”

  朝令压境,孤军难进

  拓罕关外,黄沙漫卷,军鼓未响,一道自京中疾驰而来的圣旨却已横空落地。

  顾怀瑾披紫绶,持令而来。

  “陛下口谕:自即日起,西域兵马一切调动、采买、扩编,皆需由朝中批文印可方可施行,违令者按律处置。”

  一字一句,朗声而出,军中哗然。

  李慕远面色铁青:“三军前线,岂能事事等朝中回令?”

  副将许廉低声冷笑:“这是皇帝怕了——怕安远将军。”

  顾怀瑾似未闻所议,立于中军之前,面色温和,却目光如钩,望向不远处自营中走出的萧逸。

  萧逸翻看圣旨,神情未起波澜。

  良久,他将圣旨递还:“既是朝令,安远将军,自当遵守。”

  李慕远神色大变:“主帅?”

  “传我军令。”萧逸缓缓道,“暂停拓编各营之策,取消三镇合并兵序。”

  “安远军,原编待命。”

  “谨遵天命。”

  当夜,营中风声四起。

  “将军竟真的退了?”

  “我们这一路人马不就是靠将军挺住的?现在一刀封了兵源,这仗还怎么打?”

  “怕什么?你以为主帅真就这么认了?”

  “他若真认了,咱们还叫他萧将军吗?”

  营帐之中,谢玄一边为柳映雪换药,一边淡淡道:“你又在算计什么?”

  萧逸未答,只将地图铺开,指尖点在几处:

  “丰南、沙丘、角岭。”

  “此三地虽属西境边疆,却非编军所在,乃是前朝屯卫遗址,如今久废。”

  谢玄顿悟:“你想绕过朝令,从民兵与旧部中重建军队?”

  “非编军,不列朝籍。”萧逸轻声道。

  “我不动朝廷一兵一卒,只募民团、旧部、流民自愿军。”

  “拓罕义军,不听京调,不受军令。”

  “但守国门,有余。”

  消息极隐,却终被顾怀瑾得知。

  中军帐中,他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起,怒极反笑。

  “他果然不肯低头。”

  “什么拓罕义军?什么民间自保?这是在造一支不听朝命的私军!”

  随从低声道:“大人,我们是否……”

  顾怀瑾缓缓抬手,眼神阴沉如水:“你去告诉右镇那位许将军。”

  “他若能借此机会取信陛下——我保他官升**。”

  “还有,”他压低声音,“让人送封匿名密报回京。”

  “就说萧逸暗自养兵自重,意图谋反。”

  同一时间,萧逸秘密召见旧部司隐司主事。

  “去角岭,传我信令。”

  “丰南集粮,沙丘铸械,角岭设训,百姓入军,三月成营。”

  “此军不为我开疆。”

  “只为护国。”

  主事俯身一礼:“末将谨记。”

  柳映雪醒来那夜,风雪初起。

  她披衣而坐,望着不远处灯火微动的中帐,轻声问谢玄:“他……是不是又扛下了一切?”

  谢玄没有回答,只将一枚新的毒丸交于她:“服下,毒不会再侵心脉。”

  她接过,看着帐外一身戎甲的男人,那人正在伏案书写,背影如山。

  她轻声低语:“你要的不是一个兵权。”

  “你要的是……一个可以为你生死不悔的天下。”

  朝中远在千里,却将这片沙场推至风口浪尖。

  顾怀瑾看着远方大旗,喃喃道:“你越强,我越怕。”

  “所以……你不该再强。”

  但他没有看到。

  那一夜之后,角岭之下,一面墨色大旗悄然升起。

  那是——“拓罕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