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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德殿一战,余音未绝,京城却早已风雨欲来。

  在外人看来,萧念三局尽败,已是彻底失势,连皇帝都当庭收了他的兵权,转而交由兵部暂管。曾经那个高坐上宾、意气风发的“将门真传”,如今成了冷板凳上的闲人。

  但没人知道,他还没死心。

  萧府书房,夜色如墨,烛火燃得摇摇晃晃。

  “废物都信了那个僧人!三局兵演,就真把他当神了?”萧念的声音压得低沉,咬字如毒,“不过是我故意放让的局面罢了……他能赢我?笑话。”

  站在他身后的,是魏廷——他的心腹,也是一位在外经营多年关系网的“嘴上功夫好手”。

  旁边的魏廷谄笑着:“二公子放心,我已经在京中散了好几路风声——说那破局之策,本就是您旧稿,只是让给了那位‘养兄’去演。”

  “如今他归来,借着三年前的东西出风头,也不过是借势铺陈而已。”

  “再加上一些旧事旧话,一传十、十传百,大家自然就信了。”

  萧念冷哼一声:“很好。那‘佛门废子’,不过一场风潮。风起得快,也灭得快。”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阴毒,“光这点不够。再找些朝中言官,借他出身、借他过往,再借他三年不归……打个‘不适掌兵’的折子上去,你懂该找谁去做这事。”

  “属下明白。”魏廷一拱手,眼底却掠过一丝异色。

  片刻后,他离开书房,转身入夜——却未回自宅,而是悄悄绕进了文庙后门,递出一封小小的密函。函上朱印红字,正是:“镜”。

  而“镜澄”,正是萧逸的旧法号。

  魏廷不是两面人,而是——早已投向了另一个主子。

  ……

  与此同时,京城私语渐起。

  “听说那兵法原本就是萧二公子所创,那萧逸不过是个抄书的僧人……”

  “啧,他三年都没在朝中,回来突然出头,也太巧了些。”

  “庙中人也能将兵?文官打不赢嘴,拿得起刀么?”

  保守派言官亦有附和:“出家三年未曾复籍,佛法未净,俗礼未明,恐有隐患,不适执权。”

  传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拟章上表,弹劾萧逸“不循礼制、师出无名”。

  一时间风头骤变。

  而萧念却在听闻这些后,重新振作,甚至重回往日派头。

  “果然,只要摇一摇,就有许多墙头草肯跟着倒。”

  “下一步,就是借这些言路,逐步推我回朝。”

  他甚至去拜访了几位旧识重臣,话语含蓄,却颇得点头附和。

  “若非误会重重,老夫当年便荐你接兵部尚权。”

  “唉,昔日将门之子,今日竟困一‘养子’之名,实是可惜。”

  听着这些,萧念眼底的阴鸷渐渐化作自负。

  ——他认为自己要“翻身”了。

  ……

  而这时的萧逸,却依旧保持着他那一贯的沉默。

  他不争风头,不回朝辩白,也不见言官。

  只在月夜下,于旧庙落棋,偶尔一笑:“果然……又按着局走了。”

  “他还是这么容易上钩。”

  ……

  七日后,早朝之上,果然有言官再度上章。

  “臣等请查‘庙中出身之人’是否得具掌军之权,以肃风纪。”

  “臣请废其职、审其功、明其身世,免后世之议。”

  金銮殿晨钟初响,百官肃立于丹阶之下。

  一名言官忽然出列,高声奏道:“臣有本上奏!萧逸,昔日为僧,曾断尘缘三载,佛道不清,今身入军机,恐非礼制之正。”

  话音未落,数名附议官员亦俯首附和,声言:“国之重器,不可托于来历不明之人!”

  众臣哗然,气氛骤紧。

  人群中,萧念缓步出列,一身素衣,面露痛色:“陛下,臣并不愿此事闹大……但军中将心难安,萧大人此举,确有非议。”

  他口口声声假意周全,话锋却暗含恶意:“忠良之名,重于山河,若有瑕疵,恐惹兵心不稳。”

  皇帝眉头微皱,望向朝下的萧逸:“镜澄,卿可有何言?”

  萧逸不疾不徐地出列,躬身为礼,语气平淡:“臣不言,只呈证。”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实文卷,亲手交至御案。

  皇帝展开一看,脸色渐沉。

  “此为私函原件、银票交易、药铺往来账本、文士雇佣名册、魏廷供状……”内侍逐一朗读,声声如锋,直击众臣耳膜。

  “其中魏廷亲口供出——传谣布局皆为萧念所授,朝中三言官受命,联动十数文士造文唱章,意图污名其兄,复归权位。”

  朝堂震动。

  众人面面相觑,瞬间静若寒蝉。

  萧逸却只是淡淡一笑,朗声道:

  “臣未入朝时,他们说臣是佛奴;臣入朝后,他们又说臣是乱臣。”

  “臣只问一句——三年苦修,未害一人;今朝谋正,却成罪人?”

  皇帝未语。

  萧念脸色狂变,怒指朝下:“他造假!他早设此局,欲陷我于死地——陛下明察!”

  “闭嘴!”皇帝怒斥,“既有字据,又有口供,三言官皆已在供词之列,汝还有何说!”

  长案翻开,一页页证物如雪片掀起,三名文官跪地求饶,声泪俱下。

  “臣……臣只受了命令……”

  “是萧念……萧念授意……”

  皇帝双目如电,扫过众人:“萧念,诬陷忠良,扰乱朝纲,即日起褫夺子爵,禁足萧宅,三月不得出!其党羽由礼部、刑部会审,从重论罪!”

  殿内一阵沉寂。

  萧念呆若木鸡,似不敢相信。

  他好不容易在谣言中重拾信心,布局半月,连言官都收买妥当——竟然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被对方一剑戳穿!

  “你又算计我……”他喃喃低语,声音颤抖。

  萧逸站于丹台之下,神色平静如水,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

  “你输,从不在兵法,在心术。”

  “你自以为搅局,其实早就站在了我的棋盘上。”

  角落中,少年萧辰悄然收紧了拳。

  那一刻,他的世界开始崩塌。

  他回忆起这些年里父亲所说的一切、高谈阔论、居高临下的教诲,竟全是谎言堆砌的幻影。

  “爹爹……真的是个贼?”他喃喃问自己,却无人回答。

  ……

  朝散后,众臣退朝,风评骤变。

  有官员低声道:“他果真是个能人,竟能布局反击一朝言官。”

  另一人摇头:“可怕的不是他能反击,而是他从未言辩,却让证据自己开口。”

  “佛口蛇心……这才是真谋主。”

  ……

  当日黄昏,柳映雪在偏院窗前看着归来的萧逸。

  “你没动怒。”

  “怒是给庸人看的。”

  “你也没快意。”

  “快意是胜一时。”

  他停了片刻,才补了一句:

  “我只是……不想留情。”

  她点头:“我明白。”

  “所以……你也不会再给他下一次机会了。”

  “不会。”

  远处天光将暮,宫阙之上,风云尚未止息。

  金銮殿上,旧局已破,新局,方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