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西!老子让你跪下!”

  王小武的双目赤红如血。

  他一脚死死踩着张彪的胸口。

  那股从尸山血海中带出的杀气,冰冷刺骨,让周围所有山匪都感觉头皮发麻。

  张彪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成了紫黑之色。

  他嘴里喷出混着鲜血和碎牙的哀嚎。

  眼神中只剩下无法理解的惊恐。

  他想不通。

  自己的大当家,那个在边境线上杀人如麻的王阎罗,此刻为何会像一条被触怒的孤狼。

  竟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对自己这个结义兄弟下此死手。

  林风依旧端坐于墨麒麟背上。

  神情淡漠,宛若万古不化的冰川。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王小武的身上停留分毫。

  他只是缓缓扫过那些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的山匪。

  这些在绝境中求活的“蛆虫”,眼中只剩下麻木和恐惧。

  唯独王小武。

  他眼中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狂热、忠诚与敬畏,如同一团不灭的圣火,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天地间,是如此格格不入。

  “都头!”

  王小武猛地深吸一口气。

  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怒。

  对着林风的方向,轰然单膝跪地!

  这个动作无比恭敬,仿佛最虔诚的信徒,在朝拜他唯一的神祇。

  “末将,王小武!”

  “参见都头!”

  这一跪,这一声穿云裂石的“都头”,像一道天雷,彻底劈碎了张彪和所有山匪的认知。

  都头?

  这个让他们那凶神恶煞的大当家,不惜自折臂膀也要跪拜的男人。

  究竟是何方神圣?

  恐惧,化作无形的巨手,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他们把头颅死死地埋进尘土里,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林风没有让他们起身。

  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王小武的身上。

  “你,为何在此?”

  声音里没有温度,没有波澜,却蕴**言出法随的绝对威严,是来自神明的质询。

  王小武的身躯狠狠一震。

  无尽的苦涩与委屈,瞬间冲垮了他用凶悍伪装的堤坝。

  他死死咬着牙,沙哑着嗓子回答。

  “都头……此地,人多眼杂。”

  “末将斗胆,请都头移驾敝寨,容属下……将一切,尽数禀明!”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些被吓傻的商队仆役,眼神里充满了焦急。

  他怕。

  他怕都头的身份在这里暴露,引来那些腐烂的官兵,玷污了神的归来。

  林风的视线掠过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最终,轻轻颔首。

  “带路。”

  简单的两个字,便是圣旨。

  王小武如蒙大赦,猛地起身,看都不看地上半死不活的张彪。

  “所有人听着!”

  他那股悍匪的凶性再次爆发,对着手下厉声咆哮。

  “把人都放了!钱财分文不取!”

  “立刻清扫所有痕迹!若让都头看到半点不干净的东西,老子亲手活剥了你们!”

  “是!大当家!”

  众山匪屁滚尿流,手脚麻利地开始行动。

  他们看向林风的眼神,已经从恐惧,化为了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王小武亲自为林风牵过墨麒麟的缰绳。

  他的姿态谦卑得像一个最忠诚的马夫。

  山路崎岖。

  林风的目光,越过王小武的背影,望向这片他曾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雄关腐朽。

  忠骨蒙尘。

  良民为匪。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座隐蔽在山谷中的山寨,出现在眼前。

  木栅高耸,塔楼林立,竟颇具章法。

  “都头,请!”

  王小小将林风引入寨中最核心的一座木屋。

  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把木凳。

  王小武用衣袖,将唯一的椅子擦了又擦,才恭敬地请林风落座。

  林风坐下,神情依旧。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王小武心中积压的,是足以烧穿胸膛的血与泪。

  王小武屏退左右,在林风面前站定。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胸中百感交集。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噗通!”

  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竟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

  “都头!”

  “属下王小武,有罪!”

  “属下愧对您的信任!”

  “说。”

  一个字,却比山还重。

  王小武身躯一颤,仿佛回到了北境军帐中听令的时刻。

  “属下奉您军令,携密报,日夜兼程,从水路赶赴青州府……”

  “可那青州知府李忠贤,对军国大事不闻不问,只知饮酒作乐!”

  “属下在府外苦等三个时辰,他见了密令,竟当场嗤笑,说草原蛮子不过疥癣之疾,不足挂齿!”

  王小武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指节瞬间血肉模糊。

  林风的眸子,没有丝毫变化。

  “他要什么。”

  这冰冷而直接的问话,让王小武一愣,随即被无尽的屈辱吞噬。

  “他……他说,想让他上报朝廷,也不是不行。”

  王小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十万两!”

  “他要十万两白银的‘辛苦费’!”

  “属下怒不可遏,与他争执,他便立刻翻脸,污蔑属下是草原奸细,伪造军令,要将属下就地正法!”

  木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王小武看到,林风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亮,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神明俯瞰蝼蚁般,纯粹的,漠然的,冰冷的杀意。

  那不是针对王小武。

  那是针对这片天地。

  那是针对那座京城。

  那是针对那龙椅上的人。

  “护送你的弟兄呢。”

  林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问,却成了压垮王小武的最后一根稻草。

  “都……都头……”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瞬间泣不成声,用拳头疯狂捶打着地面。

  “死了……”

  “都死了!”

  “为了掩护属下逃出青州城,那几个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弟兄……”

  “全都没了啊!”

  他抬起头,那张布满泪水与血污的脸上,只剩下刻骨的恨意与绝望。

  “属下无能!有负都头重托!”

  他说完,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风没有去扶他。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了身。

  随着他的起身,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木屋。

  王小武的遭遇,印证了他一路南下的所见所闻。

  大夏这棵参天巨树,根系已被无数个李忠贤这样的蛀虫,啃食得千疮百孔。

  “起来。”

  林风的声音依旧冰冷。

  王小武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林风的眼睛。

  “落草为寇,也是他逼的?”林风问道。

  “是,也不是。”王小武的回答出人意料。

  “逃出青州后,属下本想隐姓埋名。”

  “可见到的,却是比北境战场更惨烈的人间。”

  “官匪勾结,税吏如狼,百姓卖儿卖女,易子而食。”

  “属下在这山中,聚集了一些活不下去的边军兄弟,还有被逼得家破人亡的良善百姓。”

  “我们抢,但只抢那些为富不仁的官商,用他们的钱,买粮买药。”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都头,属下知道这是死罪。”

  “可看着那些信任我的人,我不能让他们饿死。”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林风终于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到王小武面前,那双冰冷的眸子,第一次,正视着他。

  王小武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笼罩了自己。

  他以为,迎接他的将是死亡。

  然而,林风说出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你的罪,不是落草为寇。”

  林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倾覆天地的重量。

  “你的罪,是眼界太小,格局太低。”

  王小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只见林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胸口。

  “只抢几个官商,能救几人?能养活几人?”

  “这天下,处处都是李忠贤。”

  “这腐烂的根,盘根错节。”

  “只剪掉几片烂叶,又有何用?”

  林风收回手指,转身,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

  “既然已经拔刀,为何不把刀磨得再快一些。”

  “既然已经为匪,为何不做那天下最大的匪。”

  他缓缓回过头,那双熄灭了所有情感的眼眸中,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意志。

  审判的意志。

  “王小武。”

  “末将在!”

  王小武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仿佛又回到了北境的帅帐之下。

  “召集你所有人。”

  “清点兵器,整顿人马。”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我们,去青州府,拜访一下李忠贤大人。”

  “他不是要十万两银子吗?”

  “我,把整个青州府,都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