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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两日,萧玉归每天都去萧府看望玉真,坐上一会儿,即使是宫宴那天也并未落下。

  而这两日玉真也听了萧玉归的话未在明面上反抗萧自亭,日子倒也好过了些。

  只是宫宴那天她去早了些,午时开宴,她若要去看玉真,只得卯时就起来。

  甚至她叩响萧府门环时,开门的侍童都还睡眼惺忪。

  玉真倒是已提早醒了,侯着她来。

  拿过今日的三页经文,萧玉归摸着玉真的头,“等着我。”

  玉真懵懂地点头,她不知萧玉归让她等什么,也说不上来为何,总觉着玉归今日瞧着有些奇怪。

  那神情不像去赴宴,倒像赴死一般。

  她满脸担忧地送走了玉归,回了屋内发现一阵风将桌上的《金刚经》翻了开来,正巧停在了她最喜欢的一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低声念道。

  那边萧玉归回了王府,紧锣密鼓地开始梳妆打扮,却还是迟了些,当她和迟琰出现在王府正门门口时,发现众人都在此候着了,就等她来。

  初春的薄雾还未散尽,一抹明红身影缓缓走出,真红大衫下是金绣翟纹深青鞠衣,五寸阔的深青缘边上金线密匝匝绣着十二对翟鸟,每只雀儿都衔着珊瑚珠串,振翅欲飞的模样。

  九翟金凤冠的翠羽随着步伐轻颤,两侧博鬓点翠牡丹压着鸦青鬓角,正中金翟衔着的珠结挑牌垂在眉心,将那双低垂的眸子也衬得流光溢彩。

  众人瞧着这刺眼的红色,无不震惊愕然。

  “你疯了不成?你就穿这个进宫?”老王妃说话一贯地不客气,“你自己一个人冲撞太后凤銮不要紧,还想带上整个王府吗?”

  萧玉归今日心情本就不好,刚想回击,便听见迟琰淡淡道:“不过一件衣裳而已,想穿便穿了。”

  “你……”老王妃一阵气结,到底不是自己亲儿子,同他说话不敢太恣意,被当众下面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别误了时辰。”

  见迟琰如此维护萧玉归,冯疏雨和萧玉台酸得顿时拉下了脸。

  冯疏雨今日进宫凭的是扮成玉归的侍女,穿着便不好太逾矩,却也不想灰头土脸地落了下风,因此特意穿了身鲜亮的桃色直领大襟短衫,里头是件鹅黄长裙做底,裙裾上绣了些金丝暗纹,这一身瞧着又娇俏又贵气低调,说是王府得宠的女使也不算过。

  不过头面便不能太华贵了,只简单点缀了两个粉色珠花,和今日满头珠钗贵气逼人的萧玉归自是不能比。

  萧玉台则特意投太后喜蓝之所好,身着宝蓝双蝶云形千水裙,头上戴着相呼应的金累丝衔珠蝶形簪,此刻正扶着鬓角,冷眼瞧着萧玉归。

  上一世她做王妃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张扬过。按制,郡王妃当用七翟冠,萧玉归却用九翟,甚至那金丝累成的翟鸟眼睛用的都是缅甸红宝石,比她从前用的波斯玛瑙更为珍贵难得。

  她更加确定萧玉归没有重生,否则她很难理解萧玉归这种作死般的行为。

  本来太后就不喜萧玉归,她如此高调就罢了,还敢穿红色,当真是活腻了。

  “张狂什么,进了宫有你哭的。”她低声唾骂了一句,在迟怀珉的催促下上了他们的马车。

  而那头迟琰刚准备进车厢,忽而发现冯疏雨也跟了过来,似乎想与他们同乘,他扭头问道:“做什么?”

  “上马车呀,表兄。”冯疏雨细声回道,看着颇为乖巧。

  “谁家女使与主子共乘一舆?”

  冯疏雨白嫩的脸上顿时红一阵青一阵。

  她到底也是侯府小姐,扮女使就罢了,总不能真跟在马车后面走到皇宫去,她受不了这累,也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她尴尬不知去处的时候,臂弯间搭上了一只手,只见玉归笑眯眯地替她解围:“王爷惯是会逗趣儿,妹妹别听他的,来,随我上来,挨着我坐。”

  迟琰心下疑虑,萧玉归不是答应了他要将冯疏雨赶出府吗?这眼看着要处成好姐妹了是怎么回事?

  可再一看她脸上热情到有些假的笑意,迟琰登时也牵起几分笑。

  萧玉归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笑得双眸如弯月的,现下这幅模样,瞧着便不像憋了什么好心眼。

  倒有几分可爱。

  于是他默许,未再多说,自己一撩帘子进去了。

  冯疏雨明着道谢,心下却更不是滋味,她竟还要靠萧玉归施舍才上得了这马车。

  上了马车还要看这夫妻二人在她面前你侬我侬咬耳朵,真是平白给自己添气。

  未成婚时表兄在姑丈跟前儿吵成了什么样子,抵死都不肯娶妻,这才过了多时,竟如此沉迷于温柔乡?

  她承认,这位萧小姐是有几分姿色,可表兄也不是色令智昏之人吧?他若色令智昏,那自己早进门了。

  迟琰的鸣玉宫消息一向严密,近期发生的诸多事都并未向外透露分毫,就连老王爷老王妃都不知情,更遑论冯疏雨。

  所以她想不通,也是正常。

  有几分姿色的萧小姐正虚掩着口鼻和迟琰说着话,迟琰问她“叫她上来做什么”,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冯疏雨。

  “有母妃在旁看着,也不会让她真走去皇宫,结局既无法更改,王爷又做了恶人,那不妨我来卖个好。”

  “夫人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吧?”他一面低声耳语,一面皱眉,伸出两指挥退想要来献殷勤奉茶的冯疏雨。

  “王爷别急嘛。”这句让冯疏雨听见也无伤大雅,于是萧玉归并未压低声音,尾音带着不自觉的钩子,冲迟琰一笑。

  气得冯疏雨心里直骂狐媚子做派。

  不多时,鎏金铜钉的朱红宫墙下,马车缓缓停驻。

  “恭迎王爷王妃,按旧例,给您二位换步辇。”内侍省早候着的蓝袍太监藏起看见这抹绯红的惊讶之色,堆笑趋近,身后两顶青缎小轿已掀了帘。萧玉归瞥见轿帘角悬的杏黄流苏——唯有太后或圣上亲赐的轿辇才敢用帝王色,这是下马威,亦是恩典。

  “走进去吧。”越靠近皇宫,萧玉归越紧张,她攥了攥手心的汗,只想再拖延一些时刻,“臣妇初次入宫,自请步行入宫,以示庄重。”

  “这……”蓝袍太监看向一旁的迟琰。

  “也好,开芳宴为的便是赏春色,本王久未入宫,正好缓行以观宫城春景。”见萧玉归额角渗出薄汗,他只当她头次入宫露怯,宫阶虽长,却也未拂她的意。

  甚至他还出言宽慰道,“圣上久病未愈,今日宫宴应当只有太后太子、几位娘娘和皇子在场,太后为人敦和,你无须怕,一切有我。”

  萧玉归没有解释她真正在怕的是什么,敷衍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若她能提早预见到,弃了轿辇不过百步之遥便会撞见他,定是悔极了方才的决定。

  他就站在那里,等着她一步一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