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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坞纱帘被风吹得簌簌响,萧玉归怦然搁下手中青瓷盏,溅出一片茶汤在紫檀案几上。

  "小姐当心!"怕水渍溅到萧玉归身上,云开慌忙抽出帕子去擦,同时回头望着见月,问道,“发生何事了?”

  “小姐不是着我去给玉真小姐送些新得的漱石衔霜吗?结果我今儿个去连面儿都没见上,就叫挡了回来。出府却正撞见玉真小姐院前洒扫的春杏躲在园子后头哭,我一问,说前日三老爷在祠堂摔了祖传的玉圭卜卦,要拿玉真小姐换斐公子出狱。"

  “这要如何换啊?”云开不解道。

  “原就是三老爷自己四处求不来人帮他救出斐公子,便想到了把玉真小姐送给胥勇侯做填房的昏招,以此为条件,换胥勇侯出手,好救斐公子出狱。”

  “胥勇侯?”惊得云开合不拢嘴,“可是那个连死了三位夫人的胥勇侯?听闻他……不太干净,一身的花柳病,那三位夫人都是被他活活害死的,这不是把玉真小姐往火坑里推吗!”

  “是啊!你没瞧见春杏哭得眼睛肿的像核桃,玉真小姐恐怕只会更……”

  “诶!?这胥勇侯,不正是冯小姐的父亲吗?”

  “是。”

  “真是冤家!他女儿跟咱们小姐过不去,他跟玉真小姐过不去!”云开气得脸鼓得圆圆的,她扭头看向玉归铁青的脸,又有几分担心,“小姐……你没事吧?”

  一阵风吹过,空气里清冽的温度直达肺底,叫萧玉归遍体生寒,一下将她拉回了前世的那天。

  那天萧玉真冰冷破溃的尸身从侯府角门被裹着抬出来时,风也这样凉,凉到泪水也发烫。

  她原本以为只要阻止了萧斐之被救一事,就不会使萧家三房开罪叶悬西,也就不会使得玉真妹妹被叶悬西报复,许给五毒侯惨死。可哪承想,这一世的命运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本的轨迹上。

  她不甘心。

  她不会认命的!

  萧家其他人如何她不管,唯有玉真,她一定要救。

  "小姐,有没有什么法子?"见月眼眶也有些发红,"玉真小姐昨儿个夜里哭着要绞了头发当姑子,被三老爷打得晕了过去锁在了院儿里……"

  “畜生。”萧玉归咬碎了后槽牙,望着宫城方向琉璃瓦折射的冷光:“云开,回头把我那套真红大衫拿出来,过两日我要穿它赴宫宴。”

  两个丫鬟惊得齐齐跪地,云开声音都打着颤:"京中谁人不知太后娘娘最恨红色,听闻当年先帝的端慧皇后就是穿着红裙……"

  "正是要她恨。"萧玉归掐断案头青玉觚中的白菊,花汁似血般顺着指尖滴落,"那老毒妇生平最忌别人肖似端慧皇后,若见我要救萧斐之,必会抢着当刽子手。"

  花觚蓦地被推倒在地,碎玉声里掺着冰碴似的冷笑:"等萧斐之的头颅滚进地牢杂草堆里,我倒要看看三叔拿什么由头卖女儿。"

  胥勇侯冯幸秉,还有他的女儿冯疏雨,卖女的萧自亭,有一个算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回寝殿特意更了身压得住场子的衣服,萧玉归起身,一袭玄色织金翟鸟纹大衫自肩头倾泻而下,十二幅湘妃紫罗裙裾曳地三尺,鬓边金步摇晃出泠泠碎响。

  “备轿,去三叔府上。”

  出鸣玉宫宫门时,迟琰正和一个身着绯色盘领右衽袍的玉面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里走,那人一见萧玉归,立刻垂首行礼,往一旁避了避。

  萧玉归急着出门,只匆匆扫了一眼他胸前的云雁补子,是个四品官儿,她道了声“请起”便继续向前。

  迟琰却见她脸色不好,还换了身如此华贵威风的衣服,便不由得问了句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玉真妹妹。”

  “看看”这个词儿,听着就像不大好,迟琰便随口道:“她病了吗?那你带上几株凤血灵芝去吧。”

  萧玉归诧异地望了眼他,也没解释,应了下来。

  暮色西沉,朱轮车碾碎了角门前年久失修的青砖,萧府门前的胖看守站在檐下剔牙,见着车架上鎏金的“琰”字,油腻腻的手指险些戳进喉咙里,连滚带爬的迎了上来。

  那人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偷偷睨了一眼,见下来的人是萧玉归,不由得向后张望。

  “瞧什么呢?”萧玉归一个眼风扫过,云开便立刻意会,厉色诘问那人,“还不见过王妃娘娘?”

  “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萧玉归孤身而来,行完礼便道,“王妃娘娘今日来的不巧,我们老爷有事外出,不在府上。”

  “那正好,我不找三叔。”

  萧玉归冷着脸径直向前,却没想那人竟胆大到生拦了她。

  “哎!哎!王妃娘娘,您,您改日再来吧,今儿个实在不便,老爷吩咐过近几日事忙,不见客。”那胖子言辞恭敬,却半步不让,横在萧玉归面前。

  “活腻了不成?王妃娘娘你也敢拦?”见月一个箭步上去反绞了那人双臂,一脚踹在肥臀上,将他连翻带滚地踢了个老远。

  门内小厮贴耳听着动静,连忙跑进去通禀。

  开门声中夹杂着一旁的叫痛声,云开见月一左一右推开了朱漆正门,冷风卷起萧玉归鬓边碎发,她冷艳的脸在缝隙中一寸寸显露。

  萧玉归目若寒潭,脸色冷得能结出霜来,许久不来,她迅速回想了一下玉真院子的位置,抬腿便往里走去。

  “呦,雉竹什么时候来了,这帮糊涂东西,竟也不通传我一声,险些怠慢。”萧自亭半路杀出来,装出一副热络模样,却也难掩他小跑赶来气喘不已,话里话外皆是指责萧玉归非请自入。

  “门房刚说了三叔不在,三叔这就出现了,三叔几时学会了变戏法?”

  萧玉归话里也夹枪带棒,听得萧自亭一愣。

  “雉竹惯是会玩笑,门房那些糊涂东西也真是,竟连我在没在府里都不知道,回头定要好好罚他们!”但到底是官场老油子,滑不溜手,话里不留一丝破绽,“走,既然来了,三叔带你到前厅喝喝茶。”

  “不必了三叔,我是来找玉真妹妹的。玉真妹妹之前借了王爷的《金刚经》,我今日顺路来取。”

  “哎呦,那是不巧,玉真给病了,别过了病气给你,再染给王爷那更是不妙。”

  “病了?那正好,王爷还托我带了凤血灵芝给玉真妹妹,叫她出来谢恩吧,这可是宫中御赐之物。”

  见萧自亭面色犹疑,萧玉归眯起眼睛补了一句:“若拂了王爷好意,三叔担待得起吗?”

  萧自亭彻底明白过来了,他这侄女今天上门,来者不善。

  此刻的萧玉归圆髻高绾,中间插着一根七尾点翠衔珠凤冠,凤喙垂落的东珠悬于眉心。

  眉下那双长眸正盯着萧自亭,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