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没有抬头。

  张巨峰回过神来,连忙将脚边的旧皮箱,双手捧着放到了桌上。

  咔哒。

  箱子被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有些纸张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

  它们像一群沉默的遗孤,静静地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过往。

  “沈先生,都在这里了。”

  “这是当年远山重工所有的核心项目资料,包括师父他……他老人家的所有手稿和笔记。”

  “还有……还有我偷偷复印的一些财务往来记录,以及师父出事前后,和他接触过的一些人的名单。”

  张巨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这些东西,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保留下来的。

  沈岩没有说话。

  他放下茶杯,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关于“新型复合材料冶炼技术”的项目报告。

  报告的封面上,有一个刚劲有力的签名。

  李崇山。

  远山重工的创始人之一,张巨峰的师父,一个被冠以意外死亡的天才工程师。

  沈岩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速度不快,但目光极其专注。

  包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张巨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沈岩能看出些什么。

  这些资料,他自己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几百遍,除了能证明师父的清白,根本找不到陷害他的真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沈岩看完了所有的技术文件,又开始翻阅那些财务记录。

  他的眉头,始终没有皱一下。

  表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报表。

  突然。

  他的手指,在一张票据的复印件上,停住了。

  那是一张从境外采购特殊催化剂的单据。

  “这个人,是谁?”

  沈岩指着单据上的一个签名。

  张巨峰凑过去看了一眼。

  “哦,他叫赵光,是当时采购部的副经理,师父出事后不久,他就辞职了,听说回老家了。”

  “回老家?”

  沈岩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我猜,他回的不是老家,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他将那张单据抽了出来,放到一边。

  然后,他又拿起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远山重工申请破产前,进行资产剥离的清单。

  “远山重工的核心技术和专利,最后流向了哪里?”

  “这个嘛,当时公司一片混乱,很多都被当成不良资产,低价打包拍卖了。”

  张巨峰回忆道。

  “大部分,都被一家叫‘江南集团’的公司给收购了。”

  “江南集团……”

  沈岩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他将资产剥离清单,和那张采购单据,并排放在一起。

  “这个赵光,辞职后,是不是就去了江南集团?”

  张巨峰愣住了。

  “我……我不知道啊,我没关注过他。”

  “不用查了,他一定去了。”

  沈岩的语气,不容置疑。

  “而且,职位应该不低。”

  他又拿起一份没有属名的私人笔记。

  快速翻到最后几页。

  上面只有几个凌乱的字。

  “我对不起山叔……”

  “他们用小芸威胁我……”

  “我别无选择……”

  字迹潦草,可见写下这些字时,主人的内心是何等的痛苦与挣扎。

  张巨峰的眼眶红了。

  “小芸是刘旭的独生女,当年……当年突然得了很严重的肾病,需要一大笔钱换肾……”

  “刘旭求到了你师父面前?”

  沈岩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

  张巨峰痛苦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沈岩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

  “线索,都串起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张巨峰的心上。

  张巨峰猛地抬头,一脸愕然地看着沈岩。

  “沈先生,您……您是说,您知道真凶是谁了?”

  “一个为了女儿,铤而走险的父亲。”

  “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核心技术的商业巨鳄。”

  “一个贪图富贵,里应外合的内鬼。”

  沈岩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上。

  “一出很常见,也很拙劣的戏码。”

  “远山重工的倒下,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

  “猎人,就是江南集团。”

  “而你的师父周柏平,以及他的师父李崇山,都只是这场围猎中的……猎物。”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张巨峰的耳朵。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南集团!

  那个如今在整个江南地区都如日中天的商业帝国!

  它的董事长魏明远,更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他做梦都没想到,害死师父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绝望。

  是比之前更深的绝望。

  如果敌人是江南集团,那他这点证据,无异于螳臂当车。

  “怎么……怎么会是他们……”

  张巨峰的声音,充满了无力和茫然。

  “完了……全完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沈岩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任何表示。

  他只是重新拿起茶壶,不急不缓地将两人面前的冷茶倒掉,又续上了滚烫的新茶。

  茶香,再次弥漫开来。

  “你就这点出息?”

  沈岩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巨峰一个激灵,抬起头。

  他看到沈岩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区区一个江南集团,还没资格让我退缩。”

  张巨峰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眼前的沈岩,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可怕。

  “你想怎么做?”

  沈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

  “为死人正名,有很多种方法。”

  “最蠢的一种,是拿着这些所谓的证据,去敲响衙门的大门。”

  “那样做的结果,就是你人间蒸发,这些东西,也会变成一堆废纸。”

  张巨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沈岩说的是事实。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对付猎人,就要用猎人的方式。”

  沈岩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那笑容,却让张巨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首先,我们要让他引以为傲的堡垒,从内部开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