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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师笔下最完美的杰作,但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与裴应见有七分相似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却全无桃花眼的柔情,只有着深渊般的沉静与冷漠。

  当她的视线扫过堂内,那股无形的威压,比席卷而入的暴雪更加酷寒,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主上!”

  以尊使为首,堂内所有人,包括那吓得几乎昏厥的山羊胡大夫,都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里是发自骨髓的敬畏与臣服。

  被称作“主上”的女人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到主位前,却并未落座。

  她只是伸出一只手,指尖如玉,肌肤细腻得不见一丝纹理。

  尊使不敢有片刻迟疑,立刻起身,双手将那几份卷宗恭恭敬敬地呈上。

  女人接过卷宗,一页一页,看得极慢。

  大堂里,除了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与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声,再无半点声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充满了煎熬。

  尊使跪在下方,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那些卷宗里,记录着少主从出生到如今的桩桩件件,有他的意气风发,有他的隐忍屈辱,也有那些匪夷所思的不知何处来的神物。

  也有最近几个月来,少主的性情大变和受辱之事。

  他不知道主上看到这些,会是何种反应。

  终于,女人翻过了最后一页。

  她随手将卷宗放在桌案上。

  卷宗不过是纸做的,放下时只有微微的轻响,却在这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都看完了。”她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你们说说,我的儿子,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那脸上带疤的汉子率先抬头,眼中带着狂热的崇敬:

  “少主天纵奇才!十五岁便懂兵行诡道,以少胜多,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仁德之心,遣散降卒,名传北境!实乃我北地百年不遇的将星!”

  气质阴柔的第三人也紧跟着道:

  “少主智计过人,在青州能肃清官场,在燕州能以奇物退敌,即便身陷囹圄,亦能搅动风云,绝非池中之物!”

  尊使也正准备开口,说一说裴应见和皇帝周旋的事情。

  谁知忽然一声轻笑从女人的唇边逸出,那笑声中却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天纵奇才?智计过人?”

  她缓缓转身,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堂下众人,最后定格在尊使身上。

  “我看,是懦弱,是天真,是愚不可及!”

  话音如刀,瞬间将堂内刚刚燃起的些许热度斩得干干净净。

  “为救一个下人差点溺毙,是为愚蠢。”

  “为区区几万降卒,便开仓放粮,耗费军资,是为妇人之仁。”

  “那狗皇帝早已对他动了杀心,他却还妄想在朝堂周旋,不知早做决断,是为天真!”

  “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女人的声音顿了顿,凤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轻蔑与厌恶,“为了一个羞辱过他、践踏过他的女人,便要死要活,甚至被其所伤,简直是我北地铁勒家族的耻辱!”

  她猛地一甩衣袖,玄色的裙摆在地面上划了一圈,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冷风。

  “他的血脉里,流着的是征服者的血。他的使命,是完成六代人未竟的夙愿,是踏平这大雍的万里山河!而不是去对那些蝼蚁般的百姓施以无用的仁慈,更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

  “那个狗皇帝,早该杀了。那个朝廷,早该反了!他若是有我半分的杀伐果断,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她走到大堂中央,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许久,才冷冷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他,需要好好教导。”

  “在他学会如何抛弃那些无用的仁善、学会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王之前……”她顿了顿,眼中没有半分母子相认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封的荒原。

  “……我,不会与他相认。”

  一堂死寂,落针可闻。

  窗外的风雪更冷,几乎要将人的骨头冻裂。

  堂下跪着的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生怕惊扰了这位主宰着北地命运的女人。

  女人踱步回到主位前,这一次,她坐下了。

  动作从容,仪态万方,仿佛方才那番冰冷决绝的言语并非出自她口。

  她目光垂落,落在桌案那几份卷宗上,声音里再听不出喜怒。

  “这些东西,还有那个会飞的铁鸟,即刻派人去查,不惜代价,也要弄清楚来历,掌握在我们手中。”

  “是!”

  “其余人,”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底下跪成一排的四名山鹰使者,“我另有差遣。”

  片刻后,女人的任务分配完毕。

  很快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堂中恢复方才的冷肃,只留下残余的香风,证明她曾经出现过。

  但堂中众人却仍满面肃然,甚至带着些惊惧,半晌,谁也没出声。

  他们惊惧的不是主上,而是这些任务的具体内容。

  这些任务的内容,简直让他们瞠目结舌,不敢深想。

  或许每一个听闻它们的人,都会深深惊惧于主上的冷酷手段。

  哪怕她要对付的是自己的亲骨肉,她的手段,也毫无例外地冷酷无比……

  ……

  另一头,简陋的客栈里,气氛同样沉闷。

  裴应见醒了,却又像是没醒。

  他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一双没有焦距的凤眼,只是静静地望着窗户的方向。

  那里糊着粗糙的窗纸,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透进些许天光。

  青义端着一碗刚热好的肉粥,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低声劝道:

  “侯爷,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用点吧?云先生说您现在身子虚,得进食才好得快。”

  裴应见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

  青义不死心,又把碗往前递了递:“侯爷?”

  床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那是一种无声的拒绝,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寒。

  青义端着碗,手僵在半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终,他只能颓然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