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如意客栈时,大堂的狼藉已经被盛意派来的人收拾干净。

  只是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之前的血腥和恐慌。

  罗母一进门,便径直上了楼上客房,只留下一句:

  “我累了,休息一下。”

  她的背影窈窕,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秦绵绵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罗小胖,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整个人蔫蔫的。

  秦绵绵没说话,转身去收拾被砸坏的柜台。

  罗小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里便飘出了浓郁的饭菜香气。

  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鸡汤,一碟清炒的本地时蔬,还有一盘金黄喷香的葱油饼。都是些家常菜,却做得格外用心。

  罗小胖端着托盘,走到厨房门口,却停住了脚步。

  他踌躇着,脸上是少见的局促和挣扎,最后,他端着托盘走到秦绵绵面前,把东西往她手边一推。

  “掌柜的,你……你帮我送上去吧。”

  秦绵绵抬眼看他。

  “在京城的这些天,跟她……处得不好?”

  罗小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他扭过头,避开秦绵绵的视线,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凉意和自嘲。

  “处?我被关在家里,大门都出不去,跟个犯人一样。”他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心思跟她说话。”

  那所谓的接回家不过是囚禁罢了。

  秦绵绵心里了然,不再多问。

  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托盘。

  “好。”

  说完,她便端着饭菜上楼去给罗母送去了。

  二楼的客房门虚掩着,秦绵绵端着托盘,抬手轻叩了两下。

  “进。”

  秦绵绵推门而入,罗母正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青塔湖夜色,只留给她一个玲珑有致的背影。

  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目光在秦绵绵手里的托盘上扫过。

  “小胖做的。”秦绵绵将托盘放在桌上,语气平淡,“怕您饿了。”

  罗母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仪态优雅地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只是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眼神里有些不明的情绪在流转。

  “他倒是有心了。”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秦绵绵没有接话。

  “秦小姐,”罗母忽然抬眼看她,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刀,“你这个客栈,倒是卧虎藏龙。”

  秦绵绵唇角微弯,不置可否:“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

  罗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低头,慢慢地喝了一口汤。

  秦绵绵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

  楼下大堂,罗小胖还僵在原地。

  他胖胖的身子,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有些孤单。

  秦绵绵走下楼梯,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走到柜台后,继续整理着那些被翻乱的账本。

  空气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这寂静,像一根针,扎破了罗小胖紧绷了二十年的记忆气球。

  思绪,不受控制地倒流回那个同样寂静的、改变了他一生的黄昏。

  那年他八岁。

  记忆里,他的家很大,也很冷。

  父亲总是很忙,而母亲,那个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女人,却比父亲更忙。

  他们很少说话。

  直到有一天,争吵毫无征兆地爆发。

  书房的门没关严,父亲咆哮的声音像惊雷一样砸出来:

  “你走!现在就走!在你心里,工作比什么都重要,比丈夫儿子都重要!你踏出这个家门,走了就不要回来!”

  “走就走!”

  年幼的罗小胖听到“走”这个字,吓得魂飞魄散,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先是抱住母亲的腿,哭着喊:“妈妈,你别走……”

  又跑过去拽父亲的衣角,哀求道:“爸爸,你别让妈妈走……”

  他的父亲,那个在他眼里威严如山的男人,一把将他甩开,力道大得让他一**坐在地上。

  “大人的事,小孩子滚开!”男人的脸上满是暴躁和不耐。

  那一刻,母亲的脸色白得像纸,她走过来将他扶起,什么都没说。

  那一天,她最终没有走。

  可家里的气氛,却冷到了冰点。

  罗小胖在那样的压抑里,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天。

  然后,一个寻常的午后,一直严厉禁止他碰电脑的母亲,忽然指了指书房里那台崭新的电脑,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温柔笑意。

  “去玩吧。”她说,“今天妈妈特许,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年幼的他。

  那是他第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玩游戏。

  他忘了时间,忘了争吵,忘了父母冰冷的脸,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炫目的光影和厮杀的**。

  他玩得痛快淋漓,不知疲倦。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才从游戏里回过神。

  天,已经黑透了。

  窗外是浓稠的夜色,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死寂。

  “妈妈?”他**眼睛,大声喊,“我饿了!”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像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跳下椅子,跑遍了整个大宅。

  客厅,卧室,厨房……

  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最后,他冲进母亲的衣帽间,那里面,属于她的那一半,已经空了。

  空气里,只剩下一点点她惯用的香水味,淡得仿佛一吹就散。

  她走了。

  在那天下午,在他沉迷于电脑游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

  从此,二十年,杳无音信。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也从此,再也没有碰过任何电脑游戏。

  ……

  “呼——”

  罗小胖猛地喘出一口浊气,将自己从回忆的深渊里拔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那张一向嬉皮笑脸的脸,此刻却冷的像是结了霜。

  可那冷意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随即,他的脸色变得扭曲,那股冷硬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痛苦,是挣扎,更深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愧疚。

  他的拳头死死攥着,尽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看秦绵绵。

  接着,他逃一般地飞快回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