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京的脚步,刚迈出第三步。

  身后那道声音,突如其来。

  “秦掌宫,请留步。”

  那一瞬,他身形微顿。

  长街静得出奇。

  秦玉京缓缓回头。

  他眉头微蹙,眼中掠过一抹不解与狐疑。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

  萧宁,仍旧站在原地。

  血未止,伤未平。

  可那双眼睛,却安然如旧,静如止水。

  “请留步?”

  秦玉京心中泛起一丝冷意。

  他确实不明白了。

  这一切,明明已经到了最好的收场点。

  退路已成,众声已毕。

  不论他退,还是不退,名已立、威已存。

  可为何——他还要叫住自己?

  是留步告辞?

  还是,另有图谋?

  他没有言语,只是眯起眼,冷冷地盯着对方。

  而身后的长街之上,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的百姓,此刻也纷纷一愣。

  有人下意识抬头。

  “……陛下……怎么还叫住他了?”

  “不是……结束了吗?”

  “刚刚收剑了啊!怎么……又要继续?”

  “什么意思?”

  观台之上,卫清挽忽然心头一紧。

  她感觉到了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如针刺入骨髓,冷意从脊椎直上脑海。

  她手指攥紧,指节泛白。

  许居正猛然抬头,脸色大变。

  郭仪身形一震,几乎要站起。

  霍纲低声骂了句“疯了”,眼中闪烁剧烈动摇。

  “他……他想干什么?”

  “都已经赢了,何必再战?!”

  “莫非……莫非……”

  而荀直缓缓抬头,双眸一凝。

  “来了。”

  他低声道,“这才是真正的……天子。”

  而这时。

  剑台之上,萧宁抬起头。

  他望向秦玉京。

  双目之中,仍无怒意。

  只是淡淡的,带着几分讽意与怜悯。

  他声音不大。

  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秦掌宫。”

  “刚才那番话……在下听明白了。”

  他抬手,擦去嘴角血迹。

  语气不疾不徐,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击心:

  “不知秦掌宫何出此言——竟觉得在下,会使用一出如此拙劣的苦肉计。”

  语落,众人惊愕!

  秦玉京眉头陡皱。

  萧宁继续。

  “你说——这一切,是我布的局。”

  “你说——百姓跪请、朝臣求命、皇后低泣,皆是我安插的‘下台伏笔’。”

  “你说——我之所为,不过是一场戏。”

  “我在搏声望。”

  “我在搏人心。”

  他低笑一声。

  笑意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冷意。

  “秦掌宫。”

  “看来,你确实……不懂我。”

  “堂堂天下第一高手,天下第一剑,竟也如此肤浅。”

  全场哗然!

  这一刻,无数人的脑海都在嗡嗡作响!

  “不是演的?”

  “不是……苦肉计?!”

  “陛下……是真的要接第三剑?”

  “他……疯了吗?!”

  卫清挽几乎踉跄站起。

  “夫君,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喃喃自语,眼中泪光浮现。

  她以为,天子终于退了一步。

  她以为,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可谁能想到——

  他竟还站在那里!

  他竟还要——

  迎接最后一剑!

  “他疯了!”

  许居正猛然大吼,声音嘶哑。

  “陛下不能再接了!”

  “他再接下去,会死的啊!!”

  郭仪脸色惨白,霍纲狠狠一拳砸在观栏上,脸色铁青!

  而此时的秦玉京,脸上已无讥讽。

  只剩下极深的冷意。

  他静静地看着萧宁,神情难辨。

  萧宁却再度开口。

  “你说——一州之地,你割走了。”

  他抬手,一指苍穹,语气如霜:

  “可我说——此剑未尽,尔不得行。”

  “你还未胜,怎敢取地?”

  “你还未斩我,何谈割土?”

  “你若真要这一州——”

  “请先胜我,再走!”

  最后一句——

  掷地如铁!

  如金鸣于山!

  如战鼓擂响!

  响彻天地!

  他身躯早已染满血痕,鲜血自口角滑落。

  可他——仍站得笔直!

  他的手——还握着断剑!

  他目光——依旧炽热如焰!

  他擦净唇角血迹,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还有最后一剑。”

  “请秦掌宫——出剑!”

  萧宁缓缓吐出这句话,平静如水。

  声音并不高,却宛若神钟震世,刹那间,响彻在十里长街、万民之耳中。

  那一瞬间。

  整个天地,像是彻底静止了。

  就连风,也仿佛停止了拂动。

  那一页页还未落地的“万民书”,在空中打着旋,久久不落。

  百姓们,瞪大了眼睛,一个个如雕塑般呆滞,无法理解方才耳中听见的那句话。

  “他……说什么?”

  “还有……最后一剑?”

  “陛下不是……已经准备收剑了吗?”

  最前方的老者,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抬头看着剑台上那血衣染身的男子,声音几不可闻地颤出:

  “他……还要接?”

  后方,一位妇人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哑声哭问:

  “不是说……比完了么?”

  “不是说……他活下来了么?”

  “怎么……又要死一回?”

  一个小贩猛地跪趴在地,狠狠磕了一头,喃喃念道:

  “天子疯了……疯了……”

  “他疯了……”

  可随即,泪水顺着他脸颊滑落。

  他忽然双手合十,向天叩拜:

  “可他……是为我们疯的……”

  “我们……拿什么还他啊……”

  有百姓悄然哭出声来。

  更多的,却是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人。

  他们看着那一袭玄青染血的衣袍,看着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躯体。

  却看着那身影——始终挺立如初!

  那一剑未完!

  那一命未尽!

  他们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演。

  这不是局。

  这是真的!

  这位天子,真的想为那一州之地,挡完所有剑锋!

  真的,要在世人面前,以命迎天下第一人的三剑!

  他——不是在退。

  他,是在逆命!

  这一刻,无数百姓五体投地,伏地痛哭!

  他们叫不出他名字,只能颤声呼喊:

  “陛下!”

  “您别再战了啊……”

  “我们知道了!”

  “我们全都知道了!!”

  “您不是纨绔,您不是戏子,您是当真的天子啊!!!”

  “您是我们的命,是我们子孙的福啊!!”

  “可您若死了,我们……拿什么还您啊!!!”

  观台之上。

  许居正身子剧震,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如纸。

  他看着那台上之人,喉头动了几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自问一生刚直,忠义无双。

  可此刻,他竟也不得不低下头,眼中满是泪意。

  “吾皇……”

  他喃喃一句,膝头一软,再度伏地而跪!

  他不是再请退!

  而是被这份不退的意志——彻底击溃!

  郭仪泪流满面。

  “我从小看着这小子长大,竟然也不懂他……差点看错了。”

  “原来他不是等退路。”

  “他是,要破前路!”

  “他不是装英勇。”

  “他是真不惧死!”

  霍纲狠狠跪下,头重重磕在观栏之上。

  血流而下。

  可他恍若未觉。

  只是一声又一声地低吼:

  “陛下勇武!!”

  “陛下!!!万岁!!!”

  三老臣跪倒不止。

  香山七子纷纷拱手齐拜,脸色苍白。

  元无忌眼中带泪,双拳紧握,嗓音低沉:

  “这才是我……曾以为不堪的同窗?”

  “这才是……昌南王?”

  “不。”

  “这是天子。”

  “是这天下——真正的天子啊!!!”

  而在观台之后。

  卫清挽身子轻颤。

  她几乎站不稳。

  她的指节死死扣住扶栏,唇瓣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一袭玄裳,那一道血影,那一双坚定的眸子——

  都定格在她眼中。

  她忽然就明白了。

  他——从未想退!

  他——一直都在走向那最后的剑锋!

  他为民,为义,为国。

  可他也不是因为他们求情才活着。

  他是因为——他自己从未倒下!

  她缓缓抬手,遮住口鼻,泪水早已不可抑制地流下。

  她不是因苦而泣。

  而是因傲。

  因敬。

  因,她深爱的那个男人,从未叫她失望!

  “夫君……”

  她轻轻一唤,喉间哽咽。

  “你真的……”

  “是我一生最敬佩的人。”

  “既然你选择走上这条路,那么,我陪你!”

  风起。

  长街如寂。

  万人跪伏,泪声震天。

  而那天子,仍一人独立,手执断剑,身如铁铸!

  这一刻。

  他不是皇帝。

  不是王者。

  不是统治者。

  他是——人间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