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亭,旌旗无数,彩帛随风而舞,金鼓徐徐鸣响。

  天光之下,整个长亭之地,静得连风声都像在低语。

  高台上,百官肃立。

  亭前剑台,一人已至。

  他玄衣束腰,身姿挺拔。

  脚下金纹布纹地毯随风微动,衬得他像是踏浪而来。

  身后,是整个大尧帝国的命运。

  身前,是整个神川大陆的第一剑。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

  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只是站在那里,仿佛整片天地都为之一顿。

  这时,对面剑台之上,一名年迈老者缓步而上。

  他着一袭素白布衣,肩背微佝,银发束于头顶。

  腰间悬一木鞘长剑,剑未出鞘,鞘中却仿佛藏着雷霆万钧之力。

  那是秦玉京。

  三十年前,一剑破北漠十营。

  十五年前,未动真气,仅以剑意逼退南燕国百万兵锋。

  五年前,斩断云海悬山,以剑代书,写下“止战”二字。

  ——这是一个名字,就等同于江湖神话。

  他抬眼。

  那目光穿过天幕,落在对面那道年轻的身影上。

  没有杀意。

  没有敌意。

  甚至,带着淡淡笑意。

  两人之间,风声如织,旌旗猎猎。

  整个十里长亭,万人屏息。

  秦玉京先行一步,微拱手,道:“大尧天子,陛下。”

  声音不高,却如春雷滚过长空。

  百姓齐抬头,眼神中写满敬畏与震惊。

  昔日剑圣秦玉京,只以剑会人。

  如今,竟向这位年轻帝王先行一礼!

  萧宁拱手还礼,道:“秦掌宫远来,宁失远迎,心中有愧。”

  “今日之约,陛下亲临,老朽感佩。”秦玉京轻声回道。

  “不过,此战一开,便是剑论胜负。”

  “老朽,不会留情。”

  他语气依旧平和,却仿佛一柄封印已久的古剑缓缓露出锋芒。

  萧宁点头:“我正是为此而来。”

  “我为一国之主。”

  “若连你三剑都接不下,这天下人怎会信服?”

  “即便你不战。”

  “我,也该战。”

  此言一出,观台之上,许居正眼神一震。

  霍纲眉头紧皱,元无忌紧握拳头。

  而百姓之间,则是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声骚动。

  “他说,哪怕对方不战,他也要战?”

  “这是在……以一人,向一剑立国威?”

  “疯了!真疯了!可……为何我却热血沸腾?”

  ……

  秦玉京目中波澜不惊。

  却在沉默良久之后,忽而点头:“好。”

  “这便是你亲自应战的意义。”

  “看来,这一战,确是老朽不能留情。”

  说罢,他轻轻抬手。

  只听“唰”一声!

  那柄挂在腰间三十余年的木鞘长剑,终于离鞘三寸!

  霎时间,剑吟如龙,剑意如潮!

  空气仿佛被生生割裂,十里亭外数百步之外的老树无风自断,落叶卷空,飞舞如雨。

  “这是……剑气未出,意已伤人?”

  “这等手段,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观台上,一名年轻武官喃喃出声,脸色苍白,额间冷汗涔涔。

  而秦玉京不过只是露剑三寸,便已让整个天地骤变。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真正的……开始了。

  ……

  “请。”

  “请。”

  两人同时开口。

  没有礼让。

  没有矫情。

  也没有再多言。

  因为接下来的话,只能用剑来说。

  “咚——!”

  一声重鼓,响彻天地!

  那是比剑鼓响——三声为始。

  第一声,警示。

  第二声,肃心。

  第三声,开战!

  “咚——!”

  第二声,震魂敲心!

  剑台之上,风声愈烈,剑意凛冽,天地仿佛为之色变!

  观台之后,卫清挽闭目合掌,唇齿紧抿。

  她的心跳得极快,却依旧不肯移开一眼。

  “夫君。”

  “这一战,你若败……”

  她话未出口,心中已是一痛。

  可她随即又抬起头,看向那道坚定的背影。

  “你,不会败。”

  她目光如炬,唇角噙笑。

  “因为你,是萧宁。”

  ……

  “咚————!!!”

  第三声,天地动!

  那一刻,所有声音都沉寂了。

  无论是观台、官道,还是远处街口的百姓。

  都在那鼓音之后,齐齐望向台上。

  所有目光,聚焦于那两个身影。

  一个,是神川第一剑。

  一个,是大尧之君王。

  剑,未动。

  心,已燃。

  ……

  这一刻,便是天地之间,最肃穆、最隆重的时刻!

  无数人双膝跪地,手指交缠。

  有的低声祈福,有的紧张握拳。

  更有那位年迈老妇,悄悄取下手中佛珠,喃喃念起经文。

  “愿天佑大尧。”

  “愿陛下无恙。”

  “愿此剑,不堕威仪。”

  ……

  香山七子站于观台之上。

  元无忌目不转睛,长孙川轻咬下唇,王案游面色铁青。

  “陛下,万不能败。”

  “可这第一剑……到底如何接下?”

  “他不是剑道宗师,他不是天人之境……”

  “可他是天子!”元无忌忽然大喝。

  “我们该信的——不是修为,不是武功!”

  “是他!”

  观台之上一阵沉寂,接着,便是千人齐应。

  “信陛下者——起!”

  呼啦一声!

  百官齐起!

  文臣、武将,皆挺身而立!

  那一刻,风停云息,万众注目。

  ……

  “萧宁。”

  剑台之上,秦玉京开口。

  “我这一剑,名为——‘问天’。”

  “此剑一出,可断山,可裂海。”

  “若你接下。”

  “你,便配与我再战其余两剑。”

  “若你接不下。”

  “我不杀你。”

  “但……你须割地。”

  萧宁微微一笑,伸手,缓缓拔出腰间之剑。

  长剑如虹,玄光微动,其上铭刻“大尧”二字,冷冽如霜。

  “此剑,乃师尊王之山昔年佩剑。”

  “王夫子曾以此剑,斩过北境三敌,也接过秦掌宫三剑。”

  “而今,此剑在我。”

  “今日,我也以此剑,接你三剑。”

  “问天?”

  他轻声开口,唇角噙笑。

  “好。”

  “那我,便以——”

  “人间,答你。”

  ……

  话音落地。

  一阵龙吟,响彻九霄!

  天幕惊雷隐现,天光透云而出,仿佛为这一战而开。

  此刻,秦玉京身形微动,手中长剑寒光闪现。

  一剑未出,天地皆静!

  ——第一剑,将至!

  秦玉京立于剑台之上,白衣如雪,双手负后。

  他未动。

  只是静静地站着,如一株老松,扎根山巅,任风吹雷鸣而巍然不动。

  他身材不高,肩头微微佝偻,鬓边斑白,面容看去不过一位寻常老者。

  可就是这般身影,却如孤峰入海,矗立天地之间,无可撼动。

  风,自他身畔流过,不敢生乱。

  光,洒在他肩头,竟生出一道斜斜的影,仿佛将天地切开。

  他的眼,平静如水。

  可在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一口沉寂三十年的剑炉!

  他的剑尚未出鞘。

  可在那一刻,整座十里长亭,便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扣住,天地之气,如水倒流,逐渐凝固。

  观台上的人,仿佛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一声声,重若金鼓。

  萧宁看着对面那道身影,目光深沉。

  而他的身后,是文武百官,百姓万众。

  而秦玉京的身后——只有他自己。

  孤身一人。

  却压过万人之声。

  高台之上,元无忌咬紧牙关:“他要动剑了……”

  郭仪目中浮现一丝凝重:“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那一刻。

  乌云聚。

  风忽止。

  旌旗先是无声地停滞,下一瞬,便“哗”的一声齐齐落下,像是对什么俯首称臣。

  整个天地,仿佛在屏息。

  所有声音,所有动作,在那一刻都被一股无形的剑意压制至极致。

  然后——

  秦玉京缓缓抬手,掌心握住剑柄。

  他的动作极慢,却比惊雷更响。

  随着他的指尖扣住剑柄的那一刹那。

  风复起!

  云层翻涌,乌压天顶!

  苍穹仿佛被他一念所引,瞬息反转!

  一股无可言说的气机,从他体内升起,牵引天地灵意!

  “轰——”

  他缓缓开口。

  声音依旧清润,却透着一种绝对的威势。

  “此剑,问天。”

  秦玉京话音落地,整座十里长亭下,似有无形的风穿过人群,一时间,竟无一人再言语。

  仿佛那平淡三个字,本就重若万钧。

  就在那一瞬。

  “轰——!!!”

  天空骤然一暗!

  晴空被乌云强行撕裂,原本湛蓝如洗的天幕,被一道狂风撕成墨色碎片!

  日光遁形,金辉消散,转瞬之间,天地仿佛换了颜色!

  远方,青山雾起,湖泊波翻,长亭之外,尘沙漫天,巨旗折断!

  一道剑鸣,如天鼓轰鸣,猛然炸响!

  “嗡——”

  那是秦玉京出剑的声音。

  剑光未至,意先临身!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脏仿佛都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观台之上,连旌旗都不再摇摆!

  只有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贯穿苍穹,如白练奔雷,凌驾万物!

  “天……天啊!”

  不知是谁失声惊呼,但很快便被吞入那无边剑压中!

  那一剑,带着撕裂天地的伟力,裹挟着毁灭、肃杀、凌厉与冷漠,朝着剑台上那个玄衣身影斩来!

  “这……不是人能出的剑啊!!!”

  “那是……天劫吗?”

  “他要拿这个……去接?”

  百姓惊呼!

  朝臣变色!

  卫青时浑身一颤,竟不自觉跪倒在地,咬牙切齿:“不可能……这一剑,怎可能接得住?!”

  香山七子面色铁青,许瑞山一把抓住身前木栏,指节泛白,冷汗直流。

  长孙川瞪大双眼,眼眶微红,喃喃低语:“他若倒下……”

  “不——”

  “他不会倒下的!!”

  ……

  剑光未至。

  但天地已碎!

  那一剑斩来之时,地面爆裂,十丈内尽成龟裂状!

  狂风怒啸,山河震荡!

  整座剑台在剧烈震动,石砖崩飞、尘土激扬!

  “快退!!!”

  “护住百姓!!”

  元无忌怒喝,挥臂之间,带领御林军将观台外圈死死护住!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数名朝臣被那剑意震得踉跄后退,气血翻涌!

  “就这一剑……便震散百步气机?”

  “他怎么接?!”

  “这根本不是人对人的对决,这是天罚一般的力量!!!”

  ……

  而在剑台之上!

  萧宁未退半步!

  那道天地尽灭的剑光正扑面而来,而他只是握剑在手,目光平静如水,仿佛眼前不是剑光,而是一场寻常细雨。

  玄青战袍,早已被剑风卷起飞扬!

  他只是沉声低喝一句:

  “来得好!”

  然后——

  出剑!

  “铿!!!”

  长剑离鞘,剑鸣震天!

  他的身躯如松般挺立,脚下爆裂,瞬间将气机灌入手中之剑!

  没有人知道他用了什么剑法。

  没有惊艳的起手式。

  没有缤纷的剑光剑影。

  只有一剑——直迎其锋!

  “轰!!!——”

  天崩地裂!

  剑台之上,狂风炸起如爆炸一般,一瞬间便将百米之内掀为碎地!

  无数石块崩飞,乱流席卷!

  天地间,只剩光!

  两道剑意正面撞击!

  强横的劲风如怒龙咆哮,席卷四野!

  一切声音在此刻归于寂静。

  那一刻,无论是百姓、朝臣、武将、还是香山七子,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只想知道——

  他,接得住吗?!

  ……

  “轰——!!!”

  剑台震裂!

  狂风之中,萧宁被震退三步!

  脚下石板崩碎,衣袍破开,玄青战衣竟被剑气撕出数道口子!

  他体内气血翻腾如海,五脏六腑都在发痛!

  “呃——!”

  他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鲜血!

  但他仍旧没有倒!

  他咬紧牙关,将那口血生生咽回腹中!

  那一剑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碾碎!

  但他挺住了!

  他站住了!

  他挡住了!

  ……

  “接下了?”

  “陛……陛下接下来了?!!”

  “天呐!!他……他真的接下来了!!!”

  下一刻,狂风散去。

  尘雾之中,那道浑身染血、衣袍破碎的身影,缓缓抬起头来!

  脚步沉稳,神情肃然。

  哪怕嘴角仍有血丝淌落,哪怕浑身骨骼在那一击中都仿佛被震裂,可他仍傲然而立!

  没有人再敢质疑!

  没有人敢再说他是纨绔!

  那是……

  ——真正的帝王!

  ……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如浪的呼声自城外而起!

  观台百姓热泪盈眶,高声呐喊,跪地而呼!

  就连高台上的百官,也齐齐俯身跪拜!

  “天佑大尧!”

  “天佑陛下!”

  ……

  卫清挽泪水滚落面颊,却无一声啜泣。

  她的手紧紧握住胸前的玉佩,声音颤抖,却是坚定:

  “夫君。”

  “你……真的接住了。”

  ……

  秦玉京收剑而立。

  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那个年轻帝王。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很好。”

  “你,比我想象的……更强一分。”

  “但……”

  他缓缓举剑,轻轻一转,指向地面。

  “这只是第一剑。”

  “还有两剑。”

  “陛下——”

  “请再接我第二剑。”

  ……

  萧宁缓缓抹去嘴角血迹。

  一字一句地回应:

  “好。”

  “我接。”

  “就算这天下——只有我一人能接。”

  “我,也接。”

  他眼神如火,声音如铁。

  风起时,那身破碎衣袍鼓荡而飞,仿佛又披上了金甲龙袍!

  他不是神。

  不是仙。

  他只是人。

  但他是——

  大尧天子!

  这一剑之后,天地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