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吕布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陈宫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我要能轻易破阵,还在这跟你说这么多干嘛?

  “王上且暂息雷霆之怒。

  宫亦知今日鸣金撤军,误了我王一战斩杀张飞,以泄心头恨之事。

  但现在咱们连刘备营里来的这位高人是谁,什么水平,有多大能耐都不知道。

  我就冒然上去跟人斗法,实为不智。

  万一有所失策,宫失了颜面是小,使王上您的大业功败垂成,可悔之晚矣?”

  吕布打量陈宫的表情颇为古怪,“可是先生您方才不是还说”

  “宫的意思非是不能打,而是没这个必要。

  目下吾等假汉王之名,威凌兖州,轻取数郡之地。

  只汉王大军,已自徐州北上,倘使进攻兖州,吾等还需联合刘玄德兵力,方有抵御之能。

  此等紧要之时,又何必多生事端,同刘玄德死斗?”

  吕布想到这事也来气,谓陈宫言:

  “先生所言,布岂不知?

  开战之前,布于阵前喊话,本想同那大耳贼再叙离别之情,共商抗汉之举。

  哪想到他也不知哪来的血海深仇,根本不同孤多言,红着眼睛就全军压来与孤死斗。”

  吕布说着,也蹙眉叹了口气。

  “事后孤思来想去,要说有何处得罪了他,只怕也唯有当年担心他骤居高位,把持不住,故代他执掌徐州之事。

  只没想到,他竟这般假仁假义,明明昔日在徐州之时,孤几次要把徐州还他,他都推拒不要,直言这徐州合该归孤,绝无怨言。

  不曾想都是哄我,区区这点小事,这大耳贼竟记仇了这许多年,到今日犹同孤不死不休。”

  闻听吕布这番理直气也壮的埋怨,陈宫也是好一阵无言,半晌才欲言又止。

  “王上这却是误会了刘玄德。

  据从陈留最新打探到的消息,刘玄德之军,所以哀兵而势盛者,非为徐州,皆为复车胄之仇也!”

  “车胄?

  此何人也?”

  吕布一脸茫然,他这会只觉得见了鬼了。

  说刘备因夺徐州之事记恨在心,他都还能理解,可车胄是什么人?

  本王连车胄是谁都不知道,他抬棺出征气势汹汹的来找孤报仇是什么鬼?

  见吕布不解,陈宫也苦笑着为他解释。

  因为陈留、东郡相邻,就在左近,而当日车胄死后,刘备又是召集三军,公开宣布车胄的死讯,立誓同袁术不死不休,以尽收人心。

  是以相关情报其实不难打听,陈宫此时也就忙把情报里传来,当日鸿门宴上发生的一切为吕布一一道来。

  吕布闻之,怎不震恐!

  “只是区区两封伪造书信,就使朝廷派来的援兖之军,自相内斗,使车胄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愧为大汉开国四百载未有之阴谋者,汉王手段,果真神鬼莫测,令人细思极恐。”

  陈宫:“???”

  不是我说,奉先你这机灵劲怎么一阵一阵的呢?

  当初给你讲如何反复,怎样背刺的时候,你举一反三,比谁都聪明。

  这会子脑子怎么转不过弯了?

  他不由摇头而叹,“王上,您误会了。

  这份自陈留传出的情报里刘玄德的说辞,或许能骗过天下人,却唯独欺瞒不了你我。

  因为他这一切言辞的核心,都建立在一个公认的事实上,那就是我军是汉王攻伐兖州的矛,是直刺洛阳的剑!

  可天下人不知道咱们是不是汉王的人,王上与我还不知道吗?

  这会汉王的大军,还追在咱们后面,迫在眉睫呢。

  他怕不是巴不得朝廷派来的大军,能挡在我等之前,与我军互相厮杀消耗,供他坐收渔翁之利。

  又岂会用什么诡诈手段,让朝廷的援军自相内乱,方便我军一路打到洛阳去?

  何况此计若是汉王所谋,其首诛者必为刘备,以汉王之诡诈,又岂有车胄死,而徒为刘备做嫁衣的道理?”

  吕布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先生,所言甚是。

  那么先生以为,孤今何为?”

  “依宫之见,此非汉王之谋,反而大抵是那刘备营中高人所为。

  既可替刘玄德排除异己,尽收兖州之地,不再受朝廷辖制。

  又可借车胄之死,凝聚哀兵人心,以少数兵力,同我军死战,收服失陷各郡。

  但这一切也都是因他不知道我们是一路被汉王撵过来的,只以为王上您还是汉王麾下,将欲奔袭洛阳,故而不死不休。

  此事说来也容易,且先不同他们死战,将此间原委与和谈联盟之书信,送至刘玄德处。

  只需拖上几日,待他们看见汉军自徐州而北上,入兖同我军交战,一切不言自明。

  届时唇亡齿寒,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得与我军联手,共抗汉王。

  而若是汉军没有入兖,转道轘辕关.”

  吕布沉思良久,忽而灵光乍现,没等陈宫说下去,就抢先出言。

  “若汉军没有入兖,我等可假作后方与汉王交战之事,以和为诈,联盟倒戈,尽取兖州之地。”

  陈宫拱手而拜!

  “取兖州而窥伺中原,趁曹袁大战之机,尽吞两京司隶之地。

  向北则献天子于邺城而臣魏帝,面南则拜义父于寿春以朝汉皇!

  魏军南下,则连横于汉,汉军北上则合纵于魏,此三足鼎立之势,四两而拨千斤之重。

  汉强均于魏,魏盛衡于汉,齐居中原,称量天下!

  诚如是,您就可以王天下了!”

  吕布闻知此计,如久旱逢甘霖,昏天见日星,怎不惊为天人?

  反复横跳于魏汉之间,来回背刺于南北之地,纵横天下,舍我吕奉先谁与?

  这等格局宏大到囊括九州,几乎为他量身定做的计策,吕布生平仅见!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陈公台!”

  他紧紧握着陈宫的手,那目光如见知己。

  陈宫只将手抽了出来,摇头而叹。

  “王上也莫要太过激动,此计实行起来,险阻颇多,袁公路与袁本初心思各异,麾下亦智者如云,非是轻易受制于此计之人。

  否则若果真如此简单,曹操早行此计以御袁术,目下形势又岂会这般艰难?

  宫所以献此计,实在是见王上您于反复之间,深得精髓,恐有异于常人之天赋,犹未可知。

  旁人不行此计,王上却未必不能。”

  吕布自以为得计,朗声大笑,曰:“善。”

  陈宫面上却不见喜色,若不是真被逼到了这一步,实在没办法了,谁又会想行此等风险如悬丝的奇谋险策。

  而眼下的第一道难关,便是汉王是否会入兖?

  想来汉营之中都是聪明人,只希望在琅琊留下的那封降书,能让他们领会其中深意。

  否则一旦汉王继续追击,那就休提什么将来了,光此刻和刘备联手,能否挡住汉王兵锋,尚且犹未可知。

  琅琊。

  当汉军至此,吕布的主力早已逃奔入兖,也就留下些许伤重残兵,来向汉王献降书。

  降书中陈宫代吕布沉痛表示了对自己误伤汉王义子的痛悔,并愿将整座徐州进献汉王,以彰悔罪之心。

  他还表示齐王已经亲提举国之兵,奉汉王诏命,北上攻兖,为汉王伐曹迎驾的大业,尽绵薄之力。

  还请上国汉皇,垂怜下邦无知小王,以饶性命。

  议事大帐,当这份降书的内容念完,众人神色各异。

  袁术问计于群贤曰:

  “伐曹,伐吕,诸公何以教朕?”

  庞统出言谏曰:

  “刘备已奉天子诏而入兖地,不久必同吕布厮杀,以争一州之主,既决旧怨,又论新仇!

  当今之世,天下形势已分,二人之间唯有角出一州之主,再图中原,才有逐鹿之机,新仇旧怨,绝无和解。

  我军不至,则其二虎争食一肉,必分生死。

  今若伐齐,为求自保存身,刘、吕只能联手相抗,以求活命之机。

  虽以老师之能,纵刘吕联手也不能敌,然此番伐齐,已消耗了不少时日,一旦继续在兖州拖延,只怕会给曹操喘息之机。

  今若伐齐,则刘吕联盟,而曹操必来相救,以抗老师天威。

  但若伐曹,则刘吕暂无外忧,死斗以绝胜负,两虎之间,唯一人得生。

  其胜者亦图司隶中原之地而有将来,是以必不援曹,唯坐视其亡,分食其尸。

  故今当伐曹,以除大患。

  至于兖州,无论刘、吕,不过纤芥之疾,待汉军灭曹以进中原,可轻易覆之。”

  袁术欣慰而笑,“士元与朕所见略同,此朕之腹心也。”

  群臣皆称此计以为妙,汉王遂命鲁肃为徐州刺史,主政徐州,以安民事,推行新制,革故鼎新。

  又任义子张辽为主将,继续镇守徐州。

  其余人等,随汉王转进轘辕关!

  汉军尽收徐州降卒,在留下部分人马,给张辽守徐州后,共计十五万精锐齐赴轘辕关!

  浩浩汤汤,乌泱泱旌旗蔽日!

  黑云压城,凛凛然杀气盈天!

  若再汇合轘辕关的夏侯惇、陆逊等部,共计二十一万兵力,催城拔寨,直逼曹操而来!

  轘辕关。

  与此同时,曹操方至轘辕关,望着关外夏侯惇、夏侯渊等人统帅的六万大军。

  他看着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夏侯】大旗,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特别是想到为了不自绝曹家九族,他给洛阳的军情里,还不得不为两人开脱,言说他二人是卧薪尝胆,营图反正之语。

  可这也没办法,当初因为降袁之风大盛,天下通袁者众矣,他为了稳定人心,免得派出来一个,就降袁一个。

  头疼欲裂之下,不得已才下那道尽诛降袁者九族的禁令。

  然当初的自己,又岂能想到,不止夏侯惇、夏侯霸,就连曹安民、夏侯渊这等亲近心腹之人,也会背义投袁?

  每每念及此处,曹操就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这天下间,难道就没有不通袁的人了吗?

  自己麾下之中,真的还有人值得信任吗?

  所幸这城中还真有一人!

  只要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此人,曹操顿觉慰藉平生,不再因夏侯兄弟之事而恼恨。

  此人,正是关羽!

  纵使天下皆通袁,唯有云长绝不会通袁背我!

  虽失夏侯又如何?只要云长在手,斩此二人不过温酒足矣。

  “丞相。”

  未及,果见一人面如重枣急急催马赶来,朝曹操拱手行礼。

  “此前关某未能及时阻止夏侯渊将军,使他轻敌冒进,深入险地,中了那袁军算计,不得已失陷袁营。

  关某虽万死难辞其咎,还请丞相治罪。”

  关羽此言一处,顿时令曹操身边,那些或因夏侯渊之事,或因眼红关羽,而对他颇有微词,打算发难之人的话语,胎死腹中。

  而更令这些人无言的,是他们的丞相。

  本应在他们想来,怎么也该因关羽此番见死不救,坐视夏侯渊所部失陷袁营,而斥责两句的曹操。

  竟翻身下马,亲自迎上关羽,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之扶起,道了一声,“云长!”

  “云长何罪之有?

  夏侯渊乃是自愿率众出城,假意中计,实为诈降,就是为了潜伏袁营之中,等关键时刻与我们里应外合,给袁公路致命一击。

  云长你只不过是在配合这个计策罢了。”

  曹操一本正经,大声说出了这个隐秘计划,生怕人不知道一般。

  这正是他这些年来,苦思精研袁术阴谋论,而想出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计。

  师袁长计以制袁!

  我曹孟德有疑心,你袁公路难道就真的大公无私,用人不疑,对麾下降将毫无芥蒂?

  反正为了不诛自家九族,给洛阳朝廷的军报里已经是这份说辞了,何不一举两利,借此分化夏侯兄弟与袁公路。

  使袁公路对夏侯两兄弟心存芥蒂而怀有疑虑,不得不对夏侯家众人监视内外,辖制生死。

  岂非最好的离间人心之计?

  这边关羽闻听这番言辞,看着眼前义正辞严,说的跟真的一样的曹操,只觉难以置信。

  关羽:“???”

  真的吗?

  难道那天夏侯渊不听劝阻,非要率本部兵马去救援吕布,其实都是在演我?

  直观感受眼前曹袁大战之勾心斗角,他忽然感觉自家大哥实在是太淳朴了,都不会用这些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