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众将士当奋命杀敌,死战不退!”

  下邳西城城门,高顺浑身浴血,声嘶力竭的指挥士卒血战,每每看到这些士卒于城门前畏惧汉军兵锋,而有退避之意,他便深感为憾。

  使我陷阵在此,早将此敌军赶出城门,又何至于此呢?

  只可惜他也不知后方究竟是如何大乱,每每李均发来的军情,总是他路遇叛军,正在清剿,无暇支援,让自己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

  可很快,到底是多快?

  坚持又何时是头?

  纵身上数处负伤,鲜血浸透衣甲,援军迟迟不至,可高顺依旧眼神冷厉如刀剑。

  他面色坚毅,只一次次挥舞着刀剑亲自顶上,又或是指挥士卒拿命填补缺口。

  如同面对浩瀚大海掀起滔天之怒的海潮时,一次次奋不顾身衔着石子,妄图填平无垠之水的鸟雀。

  而此刻,城外的汉军仍如海水般无垠,身边供他填海的石子,却已经穷尽。

  援军何在?

  高顺不明白,他早已下令各部众将第一时间率军赶赴西城门支援,为何时至如今,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总不能这满城之中,尽是通袁之人,连一位愿意赶来支援的忠义之士也无?

  不,或许还有一位?

  高顺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至少比起渺无音讯的各部诸将,有个叫李均的,非常积极的表示要来支援,只要自己能在坚持一会?

  如果能再坚持下去,或许就能见到他了吧?

  “力尽于此,唯死战耳!”

  看着眼前已经杀穿自己布置的最后防线,率大股汉军杀入城中的袁策,高顺惨然一笑,正要率身边最后的百人死战!

  恰在这时,只听背后脚步声阵阵,回头望去只见数千齐军急行而来。

  众将大喜,谓高顺曰:“此援军至矣。”

  然而高顺的脸色都没来得及有任何变化,就听身后齐军之中,传出一声大喝。

  “高将军,别来无恙乎?”

  高顺抬眸望去,便见身后齐军之中,越马走出一员大将,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张辽张文远。

  前有汉王继子袁伯符,后有汉王义子张文远,两面夹击,腹背受敌,身边仅百余人,还不是他的陷阵。

  若论绝境,莫过于此。

  高顺冰冷的脸上,几乎不带有一丝情绪,只冷冷望着张辽。

  “文远欲来辱我乎?”

  辽曰:“非也。

  想故人旧日之情,特来相见。”

  说着便要弃刀下马,与高顺叙旧情,高顺抬手止之。

  “既不辱我,但求速死。”

  张辽大惊失色,忙劝之。

  “高兄之才,当彰名于后世,岂可因一时之危难,而死于此,默默无闻乎?

  汉王之爱才,天下皆晓,高兄若降,与我一同为义子,今后称兄道弟,何如?”

  高顺冷笑,“文远莫非说我乎?”

  “昔**我同袍之情十数载,今日弟安忍不救兄,坐视汝死乎?”

  张辽继续相劝,“且夫齐王亦非明主,嫉贤妒能,不使兄统帅大军,继续扩充陷阵兵力,以至落荒如败犬,汉王必擒之。

  高兄亦知齐王风骨,来日未必不拜汉王为义父,为你我之义弟,犹未可知。”

  高顺脸色骤然阴沉的吓人,“汝这叛主之臣,何敢言十数载同袍之情?

  若非汝之小沛,一日献降,使我毫无防备,下邳何至于此乎?

  忠臣不事二主,齐王非明,而顺不可以不忠,齐王不信,而顺不可以不义。

  说客之言,不必再提,你我一战,死得其所。”

  张辽见他已生死志,略一皱眉,复又劝之。

  “北边最新送来的军情,齐王刺杀汉王义子,落败于轘辕关外,仓皇东奔,不知所踪。

  今汉王已破下邳,军民尽无伤害,更差人护卫齐王家眷,不许惊忧。

  如此相待,弟特来报之。”

  高顺默然,朝张辽拱了拱手,“今日兵败于此,下邳既失,齐国亦亡。

  此顺负于我王,而有愧于心,未能护持王上家小,罪莫大焉。

  今汉王不惊我主家眷,以善待之,此恩此情,请文远兄,代顺谢之。”

  一礼行毕,温情转瞬即逝,他神色再度冰冷,斥之曰:

  “文远不必说我。

  吾今虽处绝地,视死如归,不为言语所动也!

  但求一战,以速死耳!”

  张辽闻此言,忽而朗声大笑,“高兄此言岂不为天下笑乎?”

  “吾尽忠而死,汝背主投敌,天下若笑,也笑汝耳!”

  “今齐王落败于轘辕关,生死不知,高兄若徒死于此地。

  不但负齐王之重托,更使齐王失去唯一一位愿为齐国尽忠之臣。

  若无高兄相助,使齐王身侧人心尽向汉,而不自知,汝心何忍?

  齐王远征,以家眷付托于兄,兄今战死,使娇妻美妾无所依赖,恐为他人所欺,汝心何愧?

  高兄兵法娴熟,练兵之术天下无双,不思建功立业,匡扶汉室,徒欲赴汤蹈火,以成匹夫之勇,汝心何羞?

  有此三者,汝安能速死乎?”

  张辽滔滔不绝说着,见高顺神色几经变换,忙趁势劝之。

  “今四面皆是汉军,兄若不降,则必死,徒死无益,不若且降汉王。

  汉王临行告我曰:【朕甚爱顺之才,亦感其忠义,若其愿降,可暂归汉统,助朕伐曹。

  另使人打听奉先音信,如知何处,只需顺功绩点足够,可于功勋殿兑换【洗点卡】。

  持此卡,可洗点重生,退出朕之麾下,重归一白身耳。

  届时往投奉先,任其自由,绝不相扰。】

  辽细思之,诚如是则一者可以保齐王家小,二者可留有用之身,三者可全忠贞之节。

  有此三便,兄宜详之。”

  高顺闻言,几乎难以置信看着张辽,感觉无法理解。

  【洗点卡?】

  他早听闻在汉国,无有功绩寸步难行,而只要功绩足够,汉王无物不允。

  可他也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然还能有【洗点卡】这种东西?

  只要功绩足够,就可洗点重生,以一白身,另投他人。

  甚至这等投靠,还受到汉王的承认和保护。

  那他现在坚持的所谓忠义,在汉王眼底到底算什么?

  何其可笑!

  汉王大门敞开,英雄来去自由。

  可是他难道就不怕吗?

  身为汉王居然默许这等麾下另投他人的举动,无有忠义为约束,他难道就不会害怕吗?

  若人人都无忠义顾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就不怕麾下人才,奔走大半,投奔其余诸侯?

  是了,当今天下大势在手,背主降汉者众矣,而背汉者无。

  甚至若果真有汉臣来投,诸侯的第一反应,也是汉王狡诈,此必阴谋也!

  这一刻,高顺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假使自己拼尽全力,赚够了功绩,兑换了这张【洗点卡】。

  哪怕历经千辛万苦,真的找到了齐王,齐王的第一反应也定然是疑心猜忌,对自己更为忌惮以至于杀之。

  而到了那一步,除了汉王自己又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前后对比,齐王汉王,高下立判。

  此时此刻,雄主与庸主间的差距,第一次这般直观且明晃晃的摆在他面前。

  汉王那等尽开汉国之门,使天下英雄来去自由,亦难逃朕掌中的气魄格局,窒息般压在高顺心头,使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所引以为傲的,他毕生所坚持的忠义,此时就仿佛被**了衣服,赤身**站在大庭广众下般难堪。

  忠义?何其可笑啊!

  任你来去自由,亦在掌中,无论忠与不忠,皆为汉臣!

  “吾听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曩者吾不信,今见汉王,方知天有其命,地有其主。

  此秦皇汉武之威仪,诸侯孰能敌之?

  顺心悦臣服。”

  张辽见状大喜,“高兄可是想通了?

  与我同归汉营,今后又可把酒言欢.”

  然而高顺却摇了摇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出言打断了他。

  “非也!

  吾之忠义,在汉王目中,或许渺小如微尘,可笑如蝼蚁。

  然,纵天有所命,地有所主,而人亦有所执。

  这芸芸众生,非是他掌中玩物,操线傀儡。

  虽多智如汉王,能掌天命,司时势,使世人震怖,深陷其谋,命不由己。

  可忠义者,前赴后继,煌煌当耀千古。

  青史昭昭,传百代之忠魂,顺身虽死,不可笑也!”

  张辽越听神色就越发焦急,眼见高顺已拔剑出鞘,忙呼之。

  “高兄,齐王信汝,以妻儿家小所托,汝今何忍负之?

  齐王在北,生死难料,方今大业未成,汝就不愿寻觅踪迹,来日相助乎?”

  不想高顺闻言,只仰天大笑。

  “文远为人义气,有汝为汉王义子,齐王家小,顺无忧矣。

  至于齐王?”

  高顺的笑意越发苦涩,惨然而笑。

  “吾欲助齐王,而齐王不要我啊!”

  言罢,他横剑自刎,死尸倒地,周遭之人,无不悲之。

  另一边,李均已尽收下邳所有忠义之士,除六百陷阵营外,另外啸聚之众,足有五六千人。

  直至此刻,他才姗姗来迟,赶赴西城门驰援。

  不想他这援军未至,前方已传高顺死讯,李均闻言痛心疾首,仰天而悲乎!

  “将军!!!

  均已在路上,顷刻便至,汝何不能坚持乎?

  此罪在我,未能速援!

  今当自裁,以随将军!”

  众将亦悲戚莫名,但见李均神伤难抑,拔剑欲自裁,忙上前抢下宝剑,劝之。

  “袁军狡诈,攻势猛烈,高将军抵挡不住,英荣就义,何罪将军?”

  “是啊,高将军若在,定也不会怪罪将军,更不愿见将军自裁,使亲者痛,仇者快。”

  “方今当务之急,乃为高将军报仇,将军重责在身,岂可轻死而负众望?”

  李均闻言,似乎被众人劝下,拭泪颔首曰:

  “诸位所言甚是,今当以报仇为要。

  只眼下高将军已死,西门已失,汉军大举入城,吾等区区五、六千人,奈之若何?

  何言报仇,徒等死耳。”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愈悲,默然无言,唯陷阵营中有义士言。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今为高将军复仇,唯战死耳,又何惧哉?”

  然而除了陷阵营外,其余被李均收拢来的兵马,却对此响应者了了,更有人斥之。

  “逞匹夫之勇,徒一死耳,于齐国何益?于高将军何益?”

  那陷阵营之人冷声回怼之,“今陷之死地,若不战死,汝欲降耶?”

  其余人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

  这些人都是李均收拢的忠义之士,要让他们出言降袁,难以从心,可要说在这里死战等死,大家也不愿意。

  就这样陷入僵持,众皆束手无策之时,李均叹了口气。

  “诸君,可知越王勾践?

  今敌强我弱,大势已去,唯有忍辱负重,效越王勾践故事,卧薪尝胆,营图反正。

  今身暂且栖袁营,来日登位报恩仇!

  我欲只身入袁营诈降,若然功成,与诸君静待将来。

  我若身死,汝等各安天命。”

  众将闻听此言,更觉悲从中来,偏偏又想不出其余更好的解决办法,也无理由出言劝阻。

  万语千言,化作众将朝他躬身一礼。

  “吾等恭送将军!”

  下邳,议事大殿。

  汉王高居上首,文武分左右而立,张辽拜于堂下,回禀之。

  “高顺忠义为先,不肯屈从,已自刎而死。

  儿臣无能,未能拦阻。”

  “哦~”

  汉王只冷冷望他一眼,问了句。

  “是不能,还是不愿?”

  张辽深深低着头,不敢仰视。

  “儿臣不敢。”

  自家这位义父的手段,何等让人不寒而栗,入汉营已有一段时日的张辽,又岂能不知?

  但他与高顺相交多年,又岂忍昔日好友违背本心,生死不由人?

  若是高顺自愿答应条件,来汉营同殿为臣,张辽当然乐见其成。

  可若是高顺不愿,与其被强抓了来受制于人,那张辽更愿意全好友忠义,给他留一份体面。

  见张辽低头认错,袁术也没太为难他,自己能强要高顺投降,却不能强要他效力。

  偏偏高顺和夏侯惇还不一样,强收夏侯惇是因为能用他来对付曹操。

  可吕布又不吃这套,哪怕听闻高顺降袁,他也只会理正词严骂一句:

  【布果然没看错此贼,一日不防备,果遭其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