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欲降汉,适才相戏耳!”

  众人:“???”

  “魏将军休试吾等,汝为齐王内外之亲,怎会降汉?”

  “魏将军戏言否?齐王以心腹视汝,托以大事,寄以重望,岂能降汉?”

  “就是,魏将军为监军,安有降汉之理?

  今降亦死,守城亦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虚言戏弄,羞辱我等,却是不能!”

  迎着众人古怪的目光,见大家因为自己的身份,当自己说假话的时候,他们深以为然,眼下好容易说几句真话了,居然都不肯相信自己。

  即便是说起假话来面不改色的魏续,眼底也浮现一抹羞恼之色,冷笑谓众人曰:

  “内外之亲?心腹重用?

  呵,齐王为人,汝等不知?

  其六亲不认,反复无常,义父尚可杀,恩人亦能斩于戟下,又何况于我乎?

  今日重用,明日翻脸,喜怒无常,刚愎无道。

  说到底他心底只在乎他自己,而视吾等如草芥。

  当日沿海一战,鬼公将军百骑结营,破两万大军,使我为天下笑。

  可汝等又怎知,那战之前,续曾几次三番,劝张文远不可轻举妄动,其人不听,大意轻敌之下,非要趁夜劫营,以致大败。

  事后我将实情上报,可得到的是什么呢?

  齐王根本不在意我是否劝阻过张辽的无谋之举,又是否在百骑劫营之时,与敌殊死作战。

  他因一场大败,为安张辽之心,便以军法治我,我又如何能服?”

  魏续缓缓说着,将往事一一道来,最后盯着众将的眼睛,幽幽开口。

  “诸位,汝等方才所言,续岂不知?

  汉王倾举国之兵压来,纵使没有八十三万,便是只有十几万,二十万,对我等而言,又有何区别。

  八十三万敌军,小沛守不住,难道二十万、十几万敌军,小沛就能守住了?

  我等之中,就一个人看不明白!

  正是他张文远!

  与百骑劫营那战一摸一样,他张文远最是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是霸王、兵仙那样的人物,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凭区区不足敌军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兵力,就自以为能杀败数之不尽,难以计数的敌军!

  他一人看不清形势,欲以卵击石,吾等难道还要给他陪葬不成?”

  这番话说完,帐中霎时一静。

  魏续这趟找来的,本就是军中因汉军压境,而惶惶之将,其中犹豫不定者,方才还被他杀鸡儆猴,斩了几个。

  眼下局势一目了然,他们也不是存心想叛齐降汉,只是看着城外满山遍野的大军,压力实在太大。

  这要是敌军来个几万人的,他们努努力,也不是不能守上一守,但现在光目测的汉军数量,至少都是十几万往上。

  敌军十几万,我军两万人,这差距已经大到让他们这些军中将校们感到绝望了。

  这要是齐王平日里对他们恩义深重也就罢了,此时正当用命之时。

  可正如魏续所言,连他这个心腹,吕布的内外之亲,都会因为吕布的喜怒无常,而蒙受责罚。

  又何况是他们呢?

  特别是在吕布一系的心腹骑兵,都被吕布带走北上的当下,此刻还留下来守御徐州的,大多就是徐州征发的当地兵。

  因而当即便有人不吐不快,豁出来道。

  “诸位,正如魏将军所言。

  今汉军围城下,水绕壕边,吾等死期将至!”

  又一人道。

  “布无仁无义,名曰助汉伐曹,结果背信弃义,刺杀汉王义子。

  若他不反复倒戈,汉军岂会东向,我等又何至于此?”

  “就是,分明是他刺杀汉王义子,而招致此祸,吾等好男儿生于世间,光明磊落,何为一反复小人陪葬?”

  更有人提议曰:

  “我等愿随魏公。

  今若弃之而走,何如?”

  魏续摇头而笑,曰:

  “非丈夫也。

  张文远不识天数,盲目自大,一意孤行以抗天命,螳臂当车而逆大势,实乃取死之道。

  今不若擒之以献汉王,成我等泼天之功。

  来日入得汉营,再谋富贵,也可有立身之本。”

  众皆称,“善,非魏公,则吾等皆随张文远而死矣。”

  有人曰:“张辽今夜需居家受监,自证清白,便由我领兵围而监视,彼若有风吹草动,随时通传。”

  再一人曰:“张辽武艺非常人,为军中齐王之下第一人,非吾等可敌。

  我与他私交甚笃,今夜可假不忍他受监视,陪他喝酒排遣寂寞为名,将之灌醉,盗他兵器。”

  又一人曰:“汝既盗枪,吾便盗马,使他无路可逃,唯受缚耳。”

  二三子云:“辽麾下亦有忠心用命者,我等负责率军夜袭,趁彼不备,擒杀忠辽之将校,使其无人可用。”

  魏续满意颔首,“如此甚好。

  续便安排今夜值守城门之人,举火为号,为汉王打开城门,以迎王师。”

  众人商议定了,约好在此帐中,各人于行动之前,皆不得出,未免走漏消息。

  当行动时,互相间两三人一组,互为监视,谨防通风报信者。

  如此行事,机事甚密。

  是夜,魏续安排心腹值守城门,等待举火时机。

  数将各领本部军马磨刀霍霍,窥伺张辽心腹之将,只等魏续举火为号,即刻发动袭杀。

  有人暗至马院,盗了一众马匹,使张辽与他麾下皆无马可用。

  最后一人,与张辽私交甚笃,遂至张辽府邸,与之饮宴灌酒。

  觥筹交错,趁对酌之时,此人低声告之曰:

  “将军,速走!”

  张辽讶然,忙问其故。

  其人答之曰:

  “吾虽窝囊无能,不愿为齐王而死。

  然将军身怀大才,胸藏锦绣,来日当名震天下,安忍坐视汝一代英杰,今日死于小人之谋乎?

  今魏续已反,诸将皆降,小沛已不能守。

  将军一会假装醉意,少憩桌上,可趁我盗汝兵器之时起身,将我击倒,夺兵器而走。

  若能夺门而出,逃回徐州,汇合陈登先生与高顺将军,或还有生路。”

  张辽动容!

  “汝既有降袁之意,何不将辽作泼天之功,反冒奇险,而救我乎?”

  “唯愿将军名震天下之日,勿忘今日对酌之秦宜禄耳。”

  张辽一时间百感交集,既惊魏续身为监军,又是齐王内外之亲,深受重用,怎敢背叛?

  又恼众将无能,明明他已计划好了如何守城布防,若肯听他安排,只要对面那位汉王,也会顾惜麾下在攻城时的死伤,届时长远不说,于小沛至少守上一月,足以无忧。

  更感面前友人秦宜禄,冒险通传消息之情。

  复叹自己,便是夺了兵器,今夜想要杀出重围,夺门而出,只怕也是九死一生,生死难料。

  最终万语千言,化作一杯饮尽!

  张辽似与友人饮酒乐甚,兴致甚高,将杯中之酒接连饮尽,不久便醉意上浓,不觉睡在椅上。

  秦宜禄故作试探,唤了张辽几声,张辽亦故作不醒,任他摆布。

  秦宜禄遂赶退左右,将张辽之兵器盗出,不想路过张辽身侧之时,张辽突然暴起。

  辽情知此时不能心软,伤秦宜禄越重,其事后越容易洗脱嫌疑,遂取桌上酒壶,下死力往秦宜禄头上砸去。

  秦宜禄虽有所准备,骤然遭此闷壶,只感脑后剧痛难忍,心中暗骂张辽:我好心救你,你下手怎如此之黑?

  然不待他多想,已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屋外监视之人,本见张辽醉酒昏睡,秦宜禄还夺了他长枪,心知大势已定,也稍松了警惕。

  不想就在这时,张辽兔起鹘落之间,已夺了长枪,杀出门来。

  众人大惊,忙来围堵张辽,然随着张辽杀出房门,急唤左右相助。

  “魏续谋反,诸将助我!”

  此地毕竟是张辽府邸,众人虽欲害他,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借此前魏续之命,派兵来此监视,到底没敢直接在他府里动刀兵。

  因此张辽家中亲卫府兵犹在,随着他的呼喊,急急赶来相助。

  又因张辽本就是此间统兵大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麾下这些士卒,得了亲兵相助,抬眸扫了几眼,立马就认出叛军中为首之将。

  当即提枪杀出,直取叛将首级,叛将知他厉害,哪敢跟他死拼?

  逃窜躲闪之间,就被张辽率军杀散。

  张辽即刻率左右亲兵至马院,欲趁魏续不备,于叛军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先抢了马,再夺路而逃。

  不想率众疾驰至马院,只见马院空空,真是一匹马都没给他留。

  张辽见之,不由暗骂,难怪自称窝囊无能之人,既早安排了人盗马,秦宜禄你也不早说,这救我还只救一半的吗?

  然事已至此,随着张辽自府中杀出的消息传来,魏续已即刻向城外举火为号,城中也喊杀声渐起,一片大乱。

  张辽遂在城中收拢兵马,欲招集忠义心腹之将,然收拢了半天,自家心腹一个没找到,倒是叛军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杀来。

  张辽仗一身武艺,在城中左冲右突,可算于一众溃兵之中,救下一员满身是血的心腹将校。

  只听他哭诉:

  “同袍倒戈,自相残杀。

  他们有备而来,吾等毫无防备之间,受此偷袭,死伤惨重。

  众将离散,生死不知,唯吾独活,侥幸来为将军传讯。”

  张辽见此,心道一声苦也!

  他也是见了鬼了,这个魏续此前百骑劫营一战,打鬼公将军时,只知逃窜保命。

  此番面对汉军压境,也是第一时间投降求生。

  妥妥一个迎敌无能,打架无胆之辈,怎么这会内斗对付起自己来,奇招跌出,算无遗策?

  监视、灌酒、盗兵、盗马,收拢同谋之将,刺杀忠义之士,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就这一套下来,别说自己了,便是吕将军在这里,吕将军也得倒下。

  真真是你有这能耐,你怕什么?

  凭张某之能,配合汝之算计,你我同心同德,阻汉军亦非难事,何必内衅于墙?

  张辽这里在城中苦苦支撑,寻求突围,那边他心心念念的魏续,早于城墙之上,命众人曰:

  “举火!

  迎汉!!!”

  话音落下,满城举火,如星星点点,于夜色之中,摇曳着萤火的微光。

  城外汉军之中,见今夜小沛城中,居然还真有人举火为号,献城投降。

  鲁肃不由心悦诚服,叹之曰:

  “王上智谋远虑,肃不及也。”

  袁术颔首,笑谓众将曰:

  “吾儿伯符何在?”

  孙策挺身出列,“父亲在上,孩儿在此。”

  “汝率军自南门进,堵门而困,不得走脱了张辽。”

  “孩儿领命!”

  “黄将军何在?”

  “末将在。”

  “汉升日间曾言,未有立寸功之机。

  今便命汝率军自东门进,同样不得走脱张辽,若能擒获,便算汝一功。”

  黄忠大喜,拜曰:“唯。”

  “吾家虎痴何在?”

  “褚在。”

  “汝率军自北门进,若放跑了张辽,朕可要拿你试问。”

  “定不负汉王之望。”

  随着三将各率军而去,及至小沛,自有魏续安排接应之人,放他们入城接管城门。

  而袁术则笑看纪灵曰:

  “朕的无双大将,随朕于西门稍待,何如?”

  纪灵忙领命曰:

  “有末将在,定不使乱军冲撞陛下分毫。”

  袁术遂率军及至小沛西门外。

  见龙纛渐近,魏续忙开城而出,率众拜曰:

  “吾等恭迎汉王,喜迎王师。

  汉王来了,黄天太平就来了。”

  他说着,忙要请袁术入城。

  袁术只看着他,笑而不语。

  入城是不可能入城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城中一片大乱,喊杀声震天,焉知不是张辽使诈?

  有着张八百破孙十万的战绩在,袁术可不会疏忽大意。

  这种时候必须得防一手张辽看破了自己计策,故意让魏续举火为号诈降,就是为了把自己赚进城中,专为殊死一搏坑杀汉王,从而一劳永逸的可能。

  反正孙策、黄忠、许褚已从另三门杀进去了,眼下只要在这里坐等张辽被擒,待城中乱军平定之后,再入城便是了。

  纵你张八百神勇无敌,威震逍遥。

  眼下被孙策、黄忠、许褚堵着门杀,也教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