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那番视人族为牲畜草芥的言论,余音未散,却已在陈苦的心海中掀起滔天血浪。

  那股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杀意,自他体内轰然迸发,让这方天地都为之战栗。

  虚空在寸寸冻结,法则在瑟瑟发抖。

  就连一旁的接引、准提、红云这三位早已证道混元的圣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神魂深处的悸动。

  他们看向陈苦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凝重。

  这个弟子……或者说,这位道友,其道心之坚,其怒火之烈,远超他们的预估。

  尤其是接引,他那张素来疾苦的脸上,此刻更是愁云密布。

  自家这个弟子,什么都好。

  天赋万古无一,修为一日千里,行事更是滴水不漏。

  唯独一点……

  太重“情义”了。

  这份情义,是对人族的,是对这片天地间所有弱小生灵的。

  这在寻常修士看来,是功德无量的大善。

  但在他们这些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视万物为刍狗的圣人眼中,却是一种……破绽。

  一种足以在未来量劫之中,引来杀身之祸的破绽。

  接引心中无声叹息,却并未开口。

  他知道,陈苦的道,与他们不同。

  也正因这份不同,才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个连圣人都要侧目的地步。

  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死寂之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僵局。

  “师侄……”

  开口的是准提。

  他的目光在陈苦、接引、红云三人身上流转一圈,最终还是定格在陈苦那张冰封般的面庞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问出的话语却直指核心。

  “是否要出手,相助巫族?!”

  此言一出,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被拨动到了极致!

  接引与红云的目光,也“唰”地一下,尽数汇聚于陈苦之身。

  这同样是他们心中最大的疑惑。

  屠巫剑!

  那柄剑,是用亿万万……数之不尽的人族血肉、神魂、怨气,熔炼而成!

  那是人族永世的血仇,是刻在陈苦骨子里的恨。

  这份恨意,直指妖族天庭,直指帝俊太一!

  而另一边,陈苦与后土、帝江等十二祖巫,素有往来,关系匪浅。

  这一点,洪荒之中但凡有些跟脚的生灵,都略有耳闻。

  如今,屠巫剑锋芒毕露,剑指巫族。

  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在这柄绝世凶兵面前,都已现颓势,巫族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覆灭之危,近在眼前。

  一边是血海深仇的妖族。

  一边是颇有交情的巫族。

  在这样的关头,陈苦会作何选择?

  他是否会因对妖族的恨,动了那份对巫族的恻隐之心?

  他是否会在此刻悍然出手,与巫族联手,给予妖族天庭那致命一击?!

  这个选择,不仅关乎巫妖二族的命运,更可能……会彻底改变整个洪荒的未来走向!

  接引、准提、红云,三位圣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他们等待着陈苦的答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听得准提这石破天惊的一问,陈苦脸上的冰封杀意,竟缓缓褪去。

  他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竟透出几分玩味与淡漠。

  他摇了摇头。

  “呵呵……”

  一声轻笑,自他唇边溢出,笑声很轻,却让三位圣人听得心头一震。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洞悉一切的漠然。

  “巫妖之战,与我等何干?”

  一句话,平淡如水,却重若泰山。

  准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

  接引与红云也是神色各异。

  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答案。

  陈苦看着他们,声音依旧淡然,继续说道:

  “至于那屠巫剑……”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在了那柄正在洪荒战场上肆虐的血色凶剑之上。

  “……也只是巫族的因果罢了。”

  “本就该他们自己承担。”

  因果。

  好一个因果!

  接引与准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他们瞬间明白了陈苦的意思。

  与巫族交好?

  那不过是昔日之事。

  说得更直白一些,双方也只是各有所图,一场交易而已。

  陈苦的脑海中,浮现出昔日的画面。

  他曾亲口叮嘱后土与帝江,妖族狼子野心,必会对人族下手,希望巫族能看在双方的情分上,庇佑人族一二。

  当时的祖巫,是如何回应的?

  他们拍着胸膛,信誓旦旦。

  可后来呢?

  当妖族的屠刀真正落下,当亿万人族在哀嚎与绝望中被屠戮,被炼化……

  巫族做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选择了袖手旁观,选择了隔岸观火。

  甚至,在他们的默许之下,妖族屠戮人族的行动才进行得那般顺利,那般肆无忌惮。

  若非巫族的这份“漠然”,若非他们的率先食言,妖族想要凑齐祭炼屠巫剑的亿万生魂,又岂会那般容易?

  那屠巫剑上,固然沾满了人族的血。

  但铸成这柄剑的“因”里面,同样有巫族亲手埋下的一笔!

  种因,得果。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今日巫族所承受的一切,正是他们昔日袖手旁观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便是巫族的现世报!

  想通了这一点,陈苦心中那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平复。

  同情?

  悲悯?

  不存在的。

  他陈苦的情义,只留给人族,只留给那些值得托付的生灵。

  对于背信弃义者,他从不吝以最冷的漠然回敬。

  当然,这只是其一。

  陈苦之所以如此笃定,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被无尽煞气与妖气笼罩的战场,心中一片清明。

  他坚信,即便屠巫剑出世,巫族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灭绝。

  妖族,也绝无可能真正一统天地。

  因为,这是巫妖量劫。

  是天道早已定下的大势!

  何为量劫?

  量劫的最终目的,从来不是让某一方取得胜利,而是要将应劫的双方,尽数扫入历史的尘埃,为新的天地主角腾出舞台。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巫妖二族,同归于尽,尽数覆灭!

  非此不可!

  这是天道的意志,是任何圣人、任何生灵都无法违逆的铁律。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那么过程中的些许波折,又算得了什么?

  陈苦的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飞转。

  “巫族之中……也定然还有什么尚未施展出的最终手段。”

  他的眸光,变得越发深邃。

  那是一种足以撼动整个洪荒,甚至能够将高高在上的妖族天庭一同拖入毁灭深渊的底牌。

  “或许……”

  “那最终的一击,也将揭晓不周山断裂之谜。”

  昔日盘古开天,脊梁化作不周神山,撑起了这片广袤无垠的洪荒天地。

  那不周山何等神圣,何等坚固?

  便是圣人全力一击,也未必能撼动其分毫。

  可在后世的传说中,它却断了。

  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才能将这天之柱石,拦腰撞断?

  这个埋藏在陈苦心中已久的疑问,此刻再度翻涌上来。

  随着这巫妖终战的烈度被推向极致,随着双方底牌尽出,想来……

  那个惊天动地的答案,也终将要一见分晓了。

  ……

  战场之中!

  血。

  无尽的血。

  猩红的洪流浸透了不周山下的每一寸焦土,残破的巫族战旗倒插在尸骸堆积的山丘上,猎猎作响,发出最后的悲鸣。

  大战已至终局。

  一柄剑的出现,便扭转了一切。

  屠巫剑!

  此剑一出,天地间充斥着一种怨毒到极致的杀意。

  剑光每一次横扫,都带起连绵无尽的凄厉哀嚎。那不是巫族的声音,而是亿万妖族魂魄在剑身之内发出的诅咒。

  这些为了炼制此剑而被虐杀的妖族,将他们所有的痛苦与怨恨,都化作了针对巫族血脉的刻骨铭心之毒。

  剑锋所指,巫族坚不可摧的肉身便土崩瓦解,连神魂都来不及逃逸,就被那怨毒的妖魂之力生生撕碎,吞噬殆尽。

  势不可挡。

  真正的势不可挡。

  曾经能与妖族天庭分庭抗礼,主宰大地的巫族,此刻却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节节败退。

  十二祖巫的身影在虚空中踉跄,他们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剑痕,每一道伤口上都缠绕着灰黑色的怨气,不断侵蚀着他们的生机。

  恨!

  怒!

  无边的情绪在胸膛中冲撞,几乎要将他们的理智焚烧殆尽。

  “啊——!”

  帝江的嘶吼撕裂了长空,他双目赤红,眼角迸裂,流淌出金色的神血。

  “尔等该死的妖族!”

  无怪他如此。

  自那柄悬于天穹,散发着无尽寒芒的凶剑出世,不过是弹指之间。

  数十万!

  整整数十万精锐的巫族儿郎,就在他眼前化作了飞灰。

  大地在哀嚎,虚空在战栗。

  再这样下去,巫族……危矣!

  不,不是危矣。

  是灭绝!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最恶毒的尖刺,狠狠扎进了帝江的心脏。

  话音未落,他已然无法再忍耐。

  一步踏出。

  帝江的身躯骤然模糊,空间法则在他周身沸腾,下一个瞬间,他已无视了亿万里的距离,直接出现在那柄屠巫剑的正上方。

  他立于九天之上,俯瞰着那柄屠戮他族人的元凶,眼中是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欲。

  “给吾……碎!”

  大手猛然一挥。

  不是拍击,不是抓握,而是一种更为蛮横霸道的法则运用。

  以他为中心,方圆千万里的虚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后骤然向内塌陷、压缩!

  空间被扭曲成了一张薄纸,所有的物质,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元气,都在这一握之下被强行挤压,朝着中心那柄屠巫剑碾去。

  他要以绝对的空间之力,将这柄剑连同其所在的时空,一同崩碎成最原始的混沌!

  与此同时。

  “大哥!”

  烛九阴咆哮,时间长河在他身后显化,却黯淡无光,他强行催动时间法则,企图迟滞屠巫剑的反应。

  “杀!”

  祝融与共工,水火两位祖巫早已抛弃了往日的争执,此刻并肩而立。

  一者神火焚天,烧灼虚无。

  一者怒涛卷地,侵蚀万法。

  其余祖巫,亦在同一时刻,将自身残存不多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轰击而出。

  他们动用了各自所掌控的大道法则,十二种创世之初的伟力交织成一张弥天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屠巫剑,要与帝江的空间崩塌形成绝杀之势。

  但,没用。

  运转都天神煞大阵,早已让他们油尽灯枯。

  那曾经足以撼动洪荒天地的法则之力,此刻却显得如此虚弱。

  烛九阴的时间长河,在触碰到剑光的刹那便寸寸断裂。

  祝融的神火,被剑气中蕴含的无尽怨念浇灭。

  共工的怒涛,被那股锋锐之气直接蒸发。

  十二种法则之力加持而下,那柄屠巫剑仅仅是……

  轻轻一颤。

  嗡——!

  一声轻鸣,却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与悲鸣。

  下一刻,亿万道比星辰更璀璨,比玄冰更酷烈的寒芒,自剑身之上爆射而出。

  每一道寒芒,都是一道索命的剑气!

  它们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时间的流逝,径直冲向天穹之上的帝江,冲向合力围剿的其余十一位祖巫。

  那锋芒,甚至还未及身。

  仅仅是那股气息,就让十二祖巫坚逾神铁的肉身剧烈震颤,神魂刺痛。

  噗!噗!噗!

  帝江首当其冲,他用来崩碎虚空的空间法则,被那亿万剑气瞬间洞穿,变得千疮百孔。

  狂暴的力量反噬而来,让他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逆血。

  其余祖巫亦是如此,纷纷被那爆射的寒芒逼得连连倒退,狼狈不堪。

  纵然联手,亦无法撼动此剑分毫。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妖族天庭的众神眼中。

  云端之上,帝俊与太一并肩而立,他们身后的妖神们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哈哈……哈哈哈哈!”

  帝俊看着祖巫们狼狈的身影,发出畅快至极的狂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压抑亿万年之后,一朝得胜的快意。

  “螳臂当车!”

  “不自量力!”

  他金色的帝袍在罡风中狂舞,双眸中满是俯瞰蝼蚁的得意与残忍。

  胜利,已经注定。

  他身旁的太一,则没有丝毫废话。

  这位东皇的脸上,只有冰冷的杀意,他手中托着的混沌钟,发出阵阵镇压寰宇的钟鸣,与屠巫剑的剑鸣遥相呼应。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战场上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大巫,声音沉凝如铁,响彻整个天地。

  “先杀大巫。”

  “再灭祖巫!”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神光一闪,心念已然勾动了那柄悬于九天之上的绝世凶剑。

  嗡!

  屠巫剑再次发出一声欢愉的轻鸣,剑身上的血色纹路流转不休,开始在他的意志下缓缓转动剑锋。

  一时间,屠巫剑倒悬。

  剑锋之上,亿万生魂凝聚的怨力化作实质的黑气,丝丝缕缕垂落,压得虚空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柄剑,没有指向旁人。

  它的目标,是八位大巫之一,九凤!

  剑尖微颤,一股专门针对巫族血脉的、源自根骨的绝对克制之力,已然锁死了九凤周身万里时空。

  轰!

  没有半分迟滞,屠巫剑轰然刺下。

  这一瞬,整个洪荒战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

  无数正在厮杀的身影动作齐齐一僵,无论是妖神还是巫兵,无论是观战的大能还是藏于暗处的生灵,所有视线都被那一道撕裂天穹的剑光所吸引。

  那光芒,惨白中透着死灰,蕴**对一个种族最深沉、最恶毒的诅咒。

  十二祖巫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铁青。

  狠!

  这是何等的歹毒心肠!

  帝俊与太一,这是要用这柄汇聚了无数人族血仇的凶兵,来点杀他们巫族的顶尖战力!

  这是要掘他们巫族的根!

  “混账!”

  一声爆喝,炸裂长空。

  “住手!”

  祝融的身躯骤然爆燃,整个人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赤色神火,速度被催动到了此生最快的极致,朝着九凤的方向猛冲而去。

  他周身的法则之火,将空间都烧灼得扭曲变形,试图以自身之伟力,强行截断屠巫剑的必杀一击。

  然而,太迟了。

  在屠巫剑面前,任何速度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柄剑刺下的轨迹,并非遵循物理的法则,而是因果的注定。

  它就是为了屠巫而生!

  一道撕裂苍穹的神芒,彻底爆发。

  那光芒是如此的刺目,以至于众生根本无法直视,只能感觉到一股湮灭一切的锋锐意志横扫而过。

  九凤立于原地,她那强悍无匹,足以硬撼先天灵宝的肉身,此刻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分毫。

  并非她不想躲。

  而是那剑意,已经从神魂层面将她彻底钉死。

  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越来越大的、死亡的惨白。

  她甚至连一丝恐惧都来不及升起。

  嗤……

  一声轻响。

  轻得仿佛布帛被撕裂。

  可这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战场上每一个生灵的耳中,比雷霆炸响还要震慑心魄。

  下一刻,光芒散去。

  众生终于看清了高天之上的景象。

  那柄凶戾无双的屠巫剑,已经干净利落地洞穿了九凤的胸膛。

  剑身从她的后心透出,上面甚至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只有一缕缕黑色的怨气,正在疯狂地吞噬、消解着九凤体内磅礴的巫族精血。

  一蓬腥红的血箭,从九凤的伤口处爆射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血液。

  那是大巫的本源精血,每一滴都蕴**移山填海的力量。

  此刻,这滚烫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神血,却化作了一场凄厉的血雨,将下方万丈高天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随即洒落大地,将山川都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九凤那魁梧而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她眼中的神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散。

  随即,“砰”的一声巨响。

  她的身躯,再无半分生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高空笔直地轰然砸落。

  大地剧震,尘埃冲天。

  一尊大巫,巫族最顶尖的战力之一,就此陨灭。

  身死道消。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战场,无论是喊杀声,还是神通的轰鸣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天地之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砸入大地深坑中的身影,看着那再无声息的轮廓。

  他们心中的惊骇,早已化作滔天巨浪,几乎要冲垮他们的理智。

  大巫!

  那可是大巫级别的存在啊!

  是洪荒大地上,站在金字塔顶端俯瞰芸芸众生的强者。

  在此之前,巫妖双方的大战虽然激烈到了极致,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但陨落的最高级别,也不过是些大罗金仙境的妖王与精英大巫。

  如大巫九凤、亦或是妖族十大妖圣那般定鼎乾坤的存在,始终安然无恙。

  这仿佛成了一条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可现在,这条规则被帝俊,被妖族,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彻底撕碎了。

  众生不难想到,随着九凤的身死,这场量劫之战的性质,已经彻底改变。

  接下来,再无试探,再无底线。

  唯有不死不休!

  果然!

  十二祖巫死死地盯着九凤那冰冷的尸体,一时间竟都有些失神。

  但很快,每一个祖巫的眼中,都开始有炽烈到极致的怒火在升腾,在燃烧。

  那不是火焰。

  那是足以焚塌高天、烧穿九幽、毁灭世间一切的滔天恨意!

  良久。

  空间祖巫帝江,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惊与悲恸中反应过来。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尔等…”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找死!”

  最后两个字,是纯粹由杀意凝聚而成的音节,震得周围的空间都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不需要去看帝江的表情,光是听这声音,就能感受到那股恨怒欲狂,几欲毁灭一切的暴戾。

  帝江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天刀,死死地剐在帝俊与太一的身上。

  他周身的气机疯狂浩荡,那属于空间祖巫的恐怖力量,再无半分掩饰,让整片天地都开始剧烈地动荡。

  只是,这一切落在帝俊与太一的眼中,却显得如此可笑。

  “哈哈……”

  帝俊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蔑视与快意。

  “帝江,你也就只能如此大放厥词了。”

  他顿了顿,眼神中的讥讽愈发浓郁。

  “失去了盘古真身的加持,你等巫族,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不过,你们倒也无需太过悲恸。”

  帝俊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他环视着其余十一位祖巫,慢条斯理地宣告着他们的命运。

  “接下来,便轮到你们了。”

  嘲讽!

  极尽的嘲讽!

  帝俊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入十二祖巫最痛的伤口之上。

  可谓赤裸裸的杀人诛心!

  正如他所说,巫族没有了盘古虚影那样的手段,还不是任由自己宰割么?!

  然而。

  就在他周身妖力澎湃,即将下达总攻指令的瞬间,那本该是暴怒欲狂、徒劳挣扎的帝江,却毫无征兆地安静了下来。

  那股焚天煮海的狂暴怒意,竟从他身上潮水般退去。

  周遭肆虐的空间乱流,也随之平息。

  帝江抬起了头。

  他血红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清明,那是一种死寂的、幽邃的清明,深不见底,再无半分狂怒,只余下了某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决绝。

  一种燃尽所有,不计代价的决绝。

  “尔真当我巫族,并无其他手段了么?”

  帝江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仿佛裹挟着万古玄冰,穿透了喧嚣的战场,精准地刺入帝俊与太一的耳中。

  帝俊眼中的快意凝固了。

  太一握着混沌钟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一分。

  什么意思?

  这语气……不对劲!

  难道这群蛮子,真的还藏着什么足以逆转乾坤的底牌?!

  不可能!

  除了那已经溃散的都天神煞大阵,他们还能有什么?!

  帝江的视线没有再理会妖族两位至尊的惊疑,他缓缓扫过身旁的兄弟。

  烛九阴、祝融、共工、强良……每一位祖巫的脸上,都带着血污与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屈的战意。

  帝江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膛最深处挤压而出。

  “今日,我巫族已是生死存亡之际。”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时间祖巫烛九阴身上。

  “祭父神心血,纵然拼尽一切,也要让这些妖族的畜生,有来无回。”

  “祭父神心血”五个字一出,祝融身上爆烈的火焰都为之一滞,共工周身环绕的怒涛也瞬间平息。

  所有祖巫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

  有挣扎,有痛苦,更有……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那是他们最后的禁忌,是不到种族灭绝之刻,绝不可动用的最终手段。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瞬间诡异的死寂。

  片刻。

  久久沉默的烛九阴,那只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其中没有日夜,没有时光,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诸位兄弟,无需犹豫了。”

  “帝江兄长说的不错,我等……已无路可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够斩断一切迟疑的力量。

  “速速出手。”

  “祭父神心血,杀尽妖族!”

  为首的两大祖巫已经做出了决断。

  祝融、共工等人对视一眼,随即,所有的挣扎与犹豫都从他们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帝江如出一辙的、燃尽一切的疯狂与决绝。

  “战!”

  “杀!”

  他们齐齐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下一刻,一个让所有观战生灵都无法理解的景象出现了。

  十二祖巫,这十二尊顶天立地的魔神,竟然没有再次冲杀,反而在那血流成河的战场中央,盘膝而坐。

  他们双眸微闭,神情肃穆,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隔绝。

  紧接着。

  一种无比古老、无比晦涩的音节,从他们的口中开始吟诵。

  那不是洪荒天地间的任何一种语言,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道法真言。

  那声音低沉、缥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古老韵味,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从开天辟地之前传来。

  每一个音节都毫无意义,却又仿佛蕴**天地至理。

  众生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在做什么?

  临阵祷告?

  巫族不修元神,只炼肉身,这是洪荒共识。

  他们此刻吟诵的,又是什么东西?!

  帝俊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看不懂,但他本能地嗅到了一股极致的危险,一股足以威胁到他,威胁到整个妖族的恐怖气息,正在酝酿。

  那神秘的法咒声,越来越响。

  初时还只是十二祖巫在吟诵,但渐渐地,整个不周山战场,仿佛都有了回响。

  风在低语,地在共鸣。

  那古老的音节,仿佛在唤醒某种沉睡于天地玄黄深处的古老存在。

  就在这时。

  咚!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不周山内部传来。

  那声音沉闷到了极点,却又拥有着无可匹敌的穿透力,直接轰击在每一个生灵的心脏之上。

  咚!

  又是一声。

  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取,被迫与那个声音同频率地跳动了一下。

  修为稍弱者,当场面色惨白,一口鲜血喷出。

  咚!

  第三声响起。

  整个不周山,这根撑天拄地的神山,都随之轻轻一震。

  无数山石滚落,大地开裂。

  那种感觉……

  不周山中,仿佛有一颗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心脏。

  一颗沉睡了亿万年岁月的心脏。

  正在苏醒。

  不止如此。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心跳声中!

  盘古圣殿的最深处,那片无人敢于窥探的禁忌之地,骤然洞开。

  哗……

  哗……

  血!

  无尽的赤红之血,化作了十二道横贯天穹的浩瀚大河,自那幽暗的殿堂深处咆哮而出!

  它们不是在流动,而是在奔涌,在冲刷!

  每一道血河都蕴**撕裂大道的恐怖力量,所过之处,虚空寸寸崩裂,化作漆黑的混沌,又被那赤红的血光强行定住,形成一幅诡异绝伦的末日画卷。

  十二道血河,横亘天际,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十二祖巫。

  下一瞬,倒贯而下!

  这一刻,万籁俱寂。

  无论是妖族天庭的大军,还是远方观战的各路大能,所有生灵的呼吸都在瞬间被夺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震撼。

  惊惧。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了难以言喻的骇然。

  他们感受到了。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大河”,而是由一种精纯到极致,尊贵到凌驾于万道之上的心血凝聚而成!

  每一滴血珠,都仿佛是一方初开的小世界,内部蕴藏着开天辟地的伟力。

  仅仅是其散发出的气机,就足以压塌万古,震慑诸天!

  “那是……”

  有活了无数岁月的老古董声音在发颤,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盘古心血?!”

  这个名字,仿佛一道禁忌神雷,在所有人的神海之中轰然炸响!

  “天!绝对是盘古心血!除了开天辟地的父神,谁的心血能有如此神威?!”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传闻果然是真的!盘古大神开天身陨,其心脏化作不周山,后被巫族所得,藏于祖地,奉为至高圣物!”

  “太恐怖了,这才是盘古大神真正的威能残迹吗?仅仅一丝心血,便要压塌诸天!”

  众生失声,惊呼不断,原先的诸多疑惑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先前,帝江曾言,“祭父神心血”。

  当时,无数人以为那只是巫族提振士气的豪言壮语。

  此刻,结合着那血河中足以让混元大能都为之侧目的无上威压,真相已然不言而喻。

  盘古心脏,真的在巫族!

  此时此刻,十二祖巫,正是在献祭己身,引动盘古圣殿中那颗无上心脏的力量,汲取其中最本源的心血,加持己身!

  帝江,没有虚言。

  他们真的还藏着足以逆转乾坤的最终底牌!

  盘古心脏,对巫族而言,其意义与价值,早已超越了一切。

  那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源,是他们力量的尽头,是他们身为盘古后裔最崇高的荣耀。

  动用此等手段,无异于饮鸩止渴,代价必然惨烈到无法想象。

  这既是他们不惜一切的决绝,也是他们最后的咆哮。

  只是,这最后的杀招,效果又将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十二道贯天而下的血河,以及血河之下的十二道身影之上。

  轰!

  血河灌体!

  没有想象中的能量爆炸,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蛮横到了极点的融合!

  十二祖巫的身躯,仿佛成了最饥渴的熔炉,疯狂地吞噬着那至高无上的盘古心血。

  他们的肌体,一寸寸亮起,绽放出璀璨而又诡谲的血色神辉。

  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每一根发丝,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蜕变。

  气血在他们体内不再是奔涌,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雷霆,发出滚滚轰鸣。

  轰!

  轰!

  十二道浩瀚绝伦的威压,从他们身上冲天而起,化作了十二根撑天拄地的血色光柱,将妖族天庭的无尽妖云都撕扯得支离破碎!

  在这股神威的加持下,十二祖巫的气息开始疯狂攀升。

  没有瓶颈。

  没有阻碍。

  只有一路高歌猛进的狂暴!

  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气势,他们的存在本身,都在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无限逼近。

  那个境界,名为混元!

  帝江的面容依旧阴沉,但在那阴沉之下,是足以冰封万古的冷厉与杀意。

  他抬起眼,目光洞穿虚空,直刺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

  “帝俊,太一。”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一种金石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重逾山岳,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能将我巫族逼到这一步,动用父神心血,是你妖族的殊荣。”

  “父神心血,其中蕴含的,是昔日父神开天辟地时,最为精纯的力之法则!”

  “这一击,你拿什么来挡?!”

  话音落下的瞬间,帝江重新展露出那种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无上霸气。

  十二祖巫,心意相通。

  他们齐齐一步迈出。

  只是一步。

  轰!

  乾坤为之倒悬,寰宇为之失声。

  以不周山为原点的亿万里洪荒大地,骤然迸发出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烈哀鸣。

  那不是简单的震动,而是整个世界根基的动摇。

  一座座直入云霄、屹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神峰大岳,其山体之上,毫无征兆地迸裂开亿万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痕。

  下一瞬,万仞崩塌,巨岩倾颓。

  神峰化作齑粉,大岳沦为平地。

  烟尘与碎石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卷上九天,化作遮天蔽日的沙幕,将日月星辰的光辉尽数吞噬。

  天地之间,一片昏黄,末日降临。

  这骇人至极的景象,让帝俊与太一瞳孔猛地一缩。

  二人唇边那抹因大局已定而浮现的轻蔑弧度,瞬间僵硬,凝固在了脸上。

  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交流。

  帝俊从太一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同样的情绪。

  忌惮。

  发自神魂本源的、对于某种至高存在的绝对忌惮。

  力之法则?!

  这个念头在两大妖帝的脑海中同时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怎么可能!

  那不是早已失传,伴随着盘古开天辟地而消散于天地间的禁忌大道吗?!

  三千大道,力之法则独占鳌头,称一声至尊。

  一力可破万法,一力可镇万古。

  这并非虚言,而是铭刻在天地初开时所有混沌神魔记忆中最深刻的恐惧。

  这份威名,这份恐惧,纵然历经了无尽岁月,也未曾消减分毫。

  帝俊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与太一,身为妖族天帝,执掌周天星斗,俯瞰万灵,自问已站在洪荒之巅。

  可即便强如他们,也从未真正触及过这等层次的无上大道。

  那是属于创世神的领域。

  屠巫剑,这柄汇聚了人族无尽怨气与妖族周天星辰煞气的绝世凶兵,真的能够撼动此刻的十二祖巫么?

  这个疑问,如同一颗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了帝俊的心脏。

  他没有底气。

  一丝一毫的底气都没有。

  然而,念头归念头,身为妖族帝皇,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宿敌面前流露出半分怯懦。

  那是比战败更耻辱的事情。

  “哼。”

  帝俊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那份动摇深埋于眼底,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森然的帝王威严。

  “盘古心血又如何?!”

  他的声音,冰冷而宏大,强行盖过了天地的哀鸣,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耳畔。

  “强行催动尔等无法掌控的力量,不过是饮鸩止渴!”

  “垂死挣扎而已!”

  “朕的屠巫剑,依旧能斩尔等神魂,灭尔等真灵!”

  帝俊的每一个字,都蕴**不容置疑的皇道龙气,仿佛是在对天地宣告,也是在对自己催眠。

  话音未落,他那只笼罩在金乌神火中的大手,猛地向下一挥。

  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有一个字,从他齿缝间迸出,带着无尽的杀伐与决断。

  “斩!”

  嗡——!

  屠巫剑得到了最终的指令,剑身之上那亿万张痛苦哀嚎的人脸,在这一刻齐齐发出了一道尖锐到极致的枭叫。

  剑芒暴涨。

  一道横亘了整个天穹的惨绿色剑光,撕裂了昏黄的沙幕,带着净化一切巫族血脉的宿命之力,悍然斩下。

  这一次,剑锋所指,不再是分散的战场。

  它的目标,无比明确。

  正是那十二道顶天立地,散发着鸿蒙气息的身影。

  帝俊的意图,昭然若揭。

  只要十二祖巫一死,巫族血脉的源头便会断绝,剩下的亿万巫族,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然而,这一次,迎接这绝杀一剑的,不再是仓促的抵挡。

  获得了盘古心血的加持,十二祖巫的气息早已攀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顶点。

  他们便是力。

  他们便是道。

  面对那足以让大罗金仙都为之神魂颤栗的屠巫剑锋,十二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惧。

  甚至,连忌惮之色都荡然无存。

  有的,只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战意,以及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盘古后裔的骄傲。

  “破!”

  帝江仰天大喝。

  他的声音,不似帝俊那般威严,却更加雄浑,更加质朴,仿佛是大道本身在轰鸣。

  一字出。

  十二祖巫的身躯之上,同时爆绽开十二种不同颜色的神芒。

  空间、时间、金、木、水、火、土、雷、电、风、雨、毒。

  十二种法则神光,在这一刻不再各自为政,而是以一种玄奥无比的方式交相辉映,彼此交融。

  轰隆隆!

  十二道粗壮到无法想象的光柱,从十二祖巫的天灵盖冲天而起,瞬间洞穿了九霄云层,击碎了三十三重天,直入无尽混沌。

  光柱搅动寰宇,撕裂宇宙星河。

  无数星辰在这光柱的冲击下,黯然失色,甚至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紧接着。

  在洪荒众生那几乎要惊爆的眼球注视下,十二祖巫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们不退反进。

  十二道巍峨的身影,齐齐弯曲膝盖,而后猛地发力。

  轰!

  大地被他们踩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十二道身影化作十二道流光,以一种决绝到极致的姿态,冲向那当头斩落的惨绿剑河。

  他们没有祭出任何法宝。

  他们也没有施展任何神通。

  他们只是将自身所掌控的法则之力,尽数灌注于自己的肉身之中。

  以血肉之躯,硬撼屠巫剑!

  这一幕,让无数观战的大能,心神剧震。

  悲壮。

  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壮之感,笼罩了整片天地。

  那是飞蛾扑火的决绝。

  那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悍。

  那是属于巫族,最纯粹,也最惨烈的骄傲。

  与此同时,洪荒万灵,无论是藏于洞府的散修,还是立于云端的圣人,全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那即将碰撞的一剑与十二道身影之上。

  这一次,终于要分出胜负,终结这一场席卷了整个洪荒的大战了么?!

  同时。

  在这片沸腾的毁灭景象之中,唯有一道身影,静立于时空的涟漪之外,宛如亘古不动的礁石。

  陈苦。

  他的眼瞳深处,没有狂热,没有惊悸,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好奇都不存在。

  平静得令人心悸。

  那双眼睛倒映着天穹之上两股足以湮灭寰宇的洪流,就像在观摩一幅早已烂熟于心的古老壁画。

  壁画的主题,是终结。

  “十二祖巫、妖皇东皇!”

  陈苦的唇瓣微动,吐出的字眼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八个字,每一个都重若星辰,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巅峰,一段神话的源头。

  而此刻,这些神话正以最惨烈的方式,亲手为自己的时代刻下墓碑。

  没有退路。

  没有转圜。

  只有一方彻底消亡,才能宣告另一方的胜利。

  然而,当两种极致的力量相等时,胜利便不复存在。

  只剩下同归于尽。

  “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一声极轻的呢喃,从陈苦的口中溢出,瞬间便被那撼动万古的巨响所吞没。

  但他自己听见了。

  他已经预见到了结果。

  从他站在这里,看到那十二道贯穿天地的身影与那两轮焚烧苍穹的金乌开始,结局就已经写定。

  巫妖量劫,洪荒破碎。

  这是刻在时间长河之底的定数,是天道运转之下,必然上演的悲歌。

  过去的他,只是从残缺的典籍与后世的传说中,窥见这宏大悲剧的一鳞半爪。

  他曾想象过这场战争的模样。

  或许是神通对轰,法宝齐出,亿万妖神与无尽巫族战至癫狂。

  但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这由时光重现的真实一幕,他才发觉,所有的想象都显得那么贫瘠,那么可笑。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两个纪元的相互吞噬。

  是两种“道”的终极否定。

  也就在这一刻,在目睹那两股力量不断升腾、挤压,将整片天空都渲染成混沌色彩的同时,陈苦的心头,涌起了一阵通透的明悟。

  长久以来盘踞于心的一个疑惑,在此刻豁然开朗。

  他的视线,越过了那狂暴的能量中心,精准地投向了那支撑着天与地的唯一支点。

  不周山。

  洪荒第一神山,天柱所在。

  传说中,它是盘古脊梁所化,坚不可摧,万劫不磨。

  可它,终究还是断了。

  后世只知,是祖巫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一个“怒”字,一个“触”字,将这桩关乎世界存亡的滔天大事,归结于某个体的冲动与愤怒。

  何其荒谬。

  共工是水之祖巫,他的力量,他的愤怒,固然可以掀起滔天洪水,淹没大地。

  但要说他能凭一己之力,撞断盘古脊梁?

  陈苦过去信过,后来疑过,直到现在,他彻底否定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已经明悟了不周山为何会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