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通长舒一口气,他预感到,自己人生的第二个春天就要来了。

  “你且宽心,我家中去年恰好新盖了几间屋子,一直空置着,正好拿来改成制茶的作坊,届时我将我那几个内兄内弟都叫来帮忙,产量定能迅速提上去。”

  林狗蛋也开始盘算起后续的安排。

  他清楚,制茶之事不能再靠他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那点产量,根本不够看。

  当然,为了防止制茶的秘方外泄,他也不可能随意雇佣村人,索性让利于自家人,打算将林三娘子的兄弟们都拉进来。

  这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式经营,虽然在后期壮大时或有弊病,但在创业之初,却是最稳妥可靠的方式。

  正如后世江南一带的许多私营产业,起家时也多是家族作坊。

  许多学院派的专家总觉得这般模式落后,那般管理不善,远不如西方的职业经理人制度。

  他们却不想想,这些企业大多是从一间小作坊起步,在那个一穷二白的阶段,除了自己的至亲手足,又能去信任谁,又能去雇佣谁?

  除了亲人,还有谁更值得托付?

  作为长安城首屈一指的面包铺子,好利来在寸土寸金的西市自然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武顺用过早膳,便如往常一般,带着一名丫鬟出门,开始对各处分号进行例行视察,权当是散心。

  如今的她,已然出落得标致动人,正值谈婚论嫁的最好年华。

  然而,这位姑娘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儿女情长之上,反倒将全副心神都倾注在了好利来的生意经里。

  西市这家分号,是所有铺面里最为气派的一间。

  两层高的楼阁,一楼用作后厨与当面售卖的店堂,二楼则被布置成了雅座,方便客人们坐下来细细品味。

  为了迎合一些老主顾的喜好,二楼也开始供应茶水,久而久之,竟有了几分茶室的模样。

  正因如此,武顺对燕王府名下的茶叶也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

  可说来也怪,对于那声名鹊起、价格不菲的龙井,她个人却怎么也爱不起来,只因不合自己的口味。

  这就好比后世的咖啡,有人为之痴迷,有人却觉得苦涩如药,即便是顶级的蓝山,送到嘴边也只会皱眉推开。

  “武姑娘,方才有一家茶铺派人送来一斤茶叶,说是让我们试用,您瞧瞧?”

  武顺刚踏入西市分号的门,掌柜的便迎上来低声禀报。

  这种主动上门赠送样品以求合作的举动,在后世司空见惯,眼下却算得上是新鲜事。

  “哦?还有这等事?拿来我瞧瞧,正好沏一壶试试。”

  武顺生出了几分兴致。

  好利来选用燕王府茶坊的龙井茶,在长安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

  燕王府作为炒茶工艺与新式冲泡方法的开创者,在茶叶行当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现在居然有别的茶铺敢把自家的茶叶送到好利来来,暂且不论这法子是否新奇,难道他们自认品质能胜过龙井茶不成?

  怀着一丝疑虑,武顺走进了铺子的后院。

  这个时代的商铺大多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后院既是伙计们的住处,也是存放货物的仓库。

  作为食品店,好利来的后院自然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院里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设有石桌石凳,武顺接过掌柜备好的茶具与热水,打算亲自验证一番这茶叶的虚实。

  “咦?这茶叶好生古怪。”

  当她打开竹筒,将茶叶倒出一捧时,神色瞬间起了变化。

  眼前的茶叶,与清亮翠绿的龙井截然不同。

  那暗沉发乌的色泽,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存放过久而变了质。

  那家不知底细的茶铺,总不至于送一斤坏掉的茶叶过来吧?

  莫非是有人想暗中使坏,败坏好利来的名声?

  武顺的心思不禁转深了一层。

  “送茶叶来的铺子,可知在何处?”

  她看向一旁的掌柜,随口问道。

  “回武娘子,送茶人说他们是街口新开的林家红茶铺,就在咱们铺子前面不远处,据说是前几日才开张的,小的还没来得及过去瞧过。”

  掌柜见她神色有异,有些忐忑地回答,生怕是自己哪里处置不当,惹了东家不快。

  武顺听完,倒也没再多言。

  既然是一家实体存在的铺子,那故意构陷的可能性就低了许多。

  在这西市的地界上,燕王府的威名还是相当管用的。

  “武姑娘,这林家红茶铺当真奇特,送货的人说,他们家的红茶与市面上的截然不同。”

  掌柜将新到的茶叶呈上,补充道,“铺子实在太忙,我还未来得及细看,也不知究竟有何玄机。”

  “红茶?”

  武顺心头虽有疑虑,却未多言,只是静下心来,动手泡茶。

  沸水注入壶中,不过片刻,一幕异景便在她眼前展开——茶汤竟缓缓呈现出一种剔透的殷红之色,宛若上好的玛瑙。

  原来这便是“红茶”一名的由来么?

  武顺带着几分好奇与期盼,将红艳的茶汤斟入杯中。

  热气袅袅,她以手拢着杯口,用樱唇轻轻吹散雾气,而后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小口。

  茶之优劣,一入口便知分晓。

  仅仅是那一小口,就让武顺的眸光瞬间一亮。

  她再也顾不得烫,竟有些急切地将杯中余茶一饮而尽。

  “去,把店里的甜甜圈、饼干和面包都拿些过来,我来试试,看它们与这红茶是否相配。”

  这红茶仿佛有一种魔力,喝下之后,武顺的脑海里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自家铺中那些面包的身影。

  这感觉与清雅孤高的龙井茶截然不同,它似乎天生就该有伴,不适合独自品味。

  “武娘子,东西齐了。我还擅作主张,带了一壶晨间新送的牛乳。”

  掌柜心思活络,“这红茶若是兑些牛乳,想来便不那么烫口了,草原上的牧民喝砖茶,也常是这么配着奶喝的。”

  “好,既然要试,便把所有法子都试个遍。”

  武顺听罢,只觉得原本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二楼茶餐厅,未来忽然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