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熔金彻底沉入西山的巨大轮廓,只余下燃烧般的晚霞泼染天际。

  道观内,被拉长的倒影如浓墨挥洒,两道身形的剪影在地面上悄然交迭,呈现出一种近乎亲昵的暧昧姿态。

  实在不堪入目!

  梁进清晰地感觉到陆倩男紧实腰腹传来的紧绷感,以及那颗隔着衣物、如擂鼓般疯狂敲打着他脸颊的……心脏!

  陆倩男的脑海经历了瞬间混乱的风暴。

  她也终于确定,并没有外敌来袭。

  真相简单得近乎……荒诞!

  法力无边,视万民如微尘,受教众顶礼膜拜如神祇的大贤良师。

  竟然是真的……

  被一道低矮的门槛绊倒了?!

  若非被她及时保住,否则就要摔一个四脚朝天!

  轰!

  这个认知在她脑中炸开,比千军万马冲锋更令她心神剧震!

  连一个刚练站桩的九岁孩童都嗤笑的失误!一个连九品武者都视为耻辱的低级错误!

  竟……发生在她奉若神明的大贤良师身上?!

  更尴尬的是此刻她双臂环抱着梁进的姿态……

  梁进的脸侧触碰到她颈窝下方那片温软,甚至是……

  因挤压而更加饱满颤巍巍的弧线……

  羞耻感如同滚烫的热油,瞬间浇灭了惊骇!

  将她白皙的脸颊、脖颈乃至耳朵,都烧成了一片烈焰赤霞!

  她想立刻推开!

  却又被心中那盘踞更深、难以言说的情愫,给死死钉在了原地!

  梁进心底掠过一丝无奈的微澜。

  【镇元碾龙锁】这东西对行动协调性的毁灭性干扰,远超他最初预估。

  以至于短时间内,他还很难习惯这种全身充满压力难以行动的感觉。

  所幸锁之伟力只加诸己身,否则陆倩男怕是已被压成重伤。

  至于尴尬?男女之事?

  呵……

  于他历遍千帆的心境深处,不过是投石入水,微澜即平。

  他得到过的美女多了,早已经对此祛魅。

  但……

  他清晰感受到怀中女子那快要冲破胸腔的剧烈心跳!

  这丫头……竟还保持着那份纯粹的羞涩。

  “扶我起来。”

  梁进的声音清冷平稳,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死寂。

  那双有力的手,稳稳抓住了陆倩男的肩头,与其说是支撑,倒不如说是在借力引导。

  陆倩男仿佛被闪电击中!

  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

  是了!

  是要扶他起来!

  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羞耻之事!

  巨大的尴尬化作行动!

  她强压下几乎要将头颅埋进胸口的冲动,以最干练的姿态,全力支撑起梁进的上半身,小心翼翼搀扶着他,缓缓站立。

  仅仅从被拥到立这个简单的过程,梁进额角已沁出一层细密的热汗!

  呼吸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

  这异常的虚弱……立刻被陆倩男所捕捉到!

  “大贤良师!您的身体……!”

  陆倩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关切。

  一般武者闭关而出,有所突破之后,往往是精神振奋,身体状态大胜从前。

  然而此时的梁进,却看上去……无比虚弱。

  似乎连站立都格外困难。

  这样的状态,倒是让陆倩男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突破失败!

  武者的境界突破,并非所有人都是一帆风顺。

  也有人会境界突破失败,从而受伤。

  严重的还会导致自身经脉受损,修为大跌,身负重伤!

  梁进此时的模样,就犹如遭受到了内伤一样。

  “让我为您疗伤!”

  她急切地上前一步,指尖已隐隐有内力流转:

  “我已经成功突破五品境界,可以内力外放!”

  “就是消耗完所有内力,我也一定要帮您把伤势稳住!”

  陆倩男焦急地想要帮忙。

  梁进却抬起手制止道:

  “我没事。”

  他的目光在陆倩男身上流连片刻。

  看着陆倩男那那因常年习武而愈显矫健挺拔的身姿,很**受到了那因境界提升而内蕴的浑厚气机。

  “果然突破了……”

  梁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满意和赞许:

  “很好。”

  这份肯定,如同温煦的阳光,瞬间消融了陆倩男的惶恐与尴尬,留下心底一片暖融融的微颤。

  她紧抿着唇,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下,是汹涌的喜悦。

  能站在您身边……能稍微靠近一点点……能被您看到我的努力……这就够了!

  这份执念,便是支撑她日夜苦修的动力源泉!

  然而,梁进的下一个动作,再次让她心跳骤停!

  他那有力的臂膀,极其自然且不容抗拒地……

  揽上了她的肩头!

  “扶我出去。”

  “前往行宫。”

  命令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陆倩男浑身瞬间绷紧!

  脸上腾起的热度简直可以煮鸡蛋!

  原来……只是为了行走……

  她心底那点悸动的旖旎瞬间被戳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自责与羞赧。

  自己怎么能……怎么敢……

  不敢迟疑。

  她收敛心神,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将自己几乎化作梁进身体的支柱与延伸。

  小心翼翼地扶着梁进那承受着无形重压的身躯,一步一向着道观之外艰难挪移!

  每一步踏出,感受着臂弯中那份沉重到令人心惊的重量与灼热气息……

  陆倩男心中原本的情愫竟悄无声息地化为更加深沉的守护欲。

  道观外,早已跪伏一片的黄巾教众。

  此刻见到神驾步出,山呼之声立时如同海啸!

  “恭迎大贤良师法驾临尘!!”

  “万福天公!黄天护佑!!”

  狂热的声浪激荡着暮色!

  陆倩男瞬间收起所有杂念,眼神恢复神上使者应有的凌厉与肃穆:

  “即刻设坛!”

  “护送大贤良师!移驾行宫!!”

  黄巾众见状,纷纷领命。

  ………………

  行宫内。

  丝竹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精致晚宴已备好。

  女帝赵惜灵端坐主位,悲空大师陪侍下首。

  金樽玉箸,檀香袅袅。

  只是……

  无论是执杯的陛下。

  还是捻动佛珠的僧人。

  眼神深处都带着一丝心不在焉的凝重!

  气氛微妙。

  赵惜灵轻放玉箸,凤目望向悲空:

  “大师,朕前日所递往贵寺方丈的信函,迟迟不得回复。”

  她声音带着合乎礼仪的期盼:

  “不知大师归寺之时,可否为朕……再询佳音?”

  姿态放得颇低,却已是小朝廷女帝所能做到的极意示好。

  万佛寺这座武林中的庞然大物,若能得其一二佛光,无论对稳定南方人心亦或将来,都是不容错过的……重要助力!

  悲空低垂着眼睑,宣了一声佛号,声音低沉却圆润:

  “陛下金口,贫僧岂敢推诿?”

  他话锋忽转:

  “只是……”

  他抬眼望向行宫穹顶雕画的繁复祥云:

  “此次南下,未能得见大贤良师尊面,实乃……贫僧心中第一憾事!”

  他微微一顿,捻动佛珠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度:

  “明日贫僧便该动身离去,只恐此一别,山水难逢了!”

  赵惜灵那雍容的面容上,不由得掠过一丝难掩的……尴尬与无奈!

  她何尝不知,悲空希望自己发挥能量,让梁进早日出关与悲空见面。

  可奈何,赵惜灵如今在梁进面前,早已经没有了任何谈判交涉的资格。

  梁进出关与否,岂是她一句“请”便能左右?

  这片南方小天地的真正天穹,是黄天!

  而她……

  这皇位得以保全,人身自由不失,乃至能施展胸中抱负。

  皆是“承恩”于此!

  她不敢求!更不敢催!

  “唉……”

  悲空似乎看穿了赵惜灵的处境,一丝暗藏的失望划过眼底。

  他轻叹一声,似要安慰:

  “陛下,贫僧——”

  悲空话还未说完。

  突然!

  “铛——!!!!!!!!!!!”

  一道低沉、浑厚、悠长,仿佛自从九霄云外轰然垂落的钟声骤然响起!

  如同无形的巨锤,骤然砸碎了夜幕初临的喧嚣!

  这一刻。

  悲空惊骇发现,钟声响起之时,整个行宫仿佛被瞬间抽空了声音!

  宴会厅内……

  所有执壶倒酒的宫女、布菜的太监、侍立护卫的禁军、

  端坐席间的文武大臣……甚至包括赵惜灵!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然后下意识扭过头,看向了东面灵仙观的方向。

  整个世界也仿佛瞬间死寂一片。

  原本热闹的宴会大厅,包括整个行宫,甚至仿佛整座敏州城都在这一刻瞬间安静。

  下一秒!

  声音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岩浆!猛然喷涌炸开!

  “灵仙观!是灵仙观的黄天神钟!!”

  “钟声一响,便意味着大贤良师……出关了!!!”

  “黄天庇佑!太平护我南地!!”

  “太好了!大贤良师终于出关了!万福!!!”

  ……

  无数激动的呼喊声,在行宫之中爆发。

  这激动的喊声,犹如海啸般越过宫墙,跨越街道,席卷了整个敏州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就连大殿之中,大片侍从也下意识地朝着钟声响起的方向跪下。

  眼中闪烁着最纯粹的狂热!崇信的光芒!

  主座之上!

  赵惜灵猛地站起!

  端庄雍容的仪态被巨大的激动和喜悦所替代:

  “是大贤良师!”

  “钟声一响,他便出关了!!”

  悲空一直皱眉看着这一切。

  捻着佛珠的手,第一次在他漫长的修行生涯中抑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他猛地扭头!

  目光死死盯住距离他最近的一名激动得浑身都在筛糠般颤抖的年老宦官!

  老宦官那浑浊的双眸中此刻燃烧的,绝非寻常的敬畏或喜悦。

  而是熔炼了信仰!生命!与灵魂!所有一切所化的终极狂热!

  另一个宫女转过头来看向悲空,那眼中犹如有火光在燃烧!

  “大师!!!”

  宫女的声音尖锐得如同哭嚎: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是黄天垂恩!是神迹指引!”

  “您福缘深厚!佛缘广大!您明日要走,今晚正好有幸遇到大贤良师出关。”

  “这是定数啊!您太幸运了!”

  悲空强行挤出一丝极其僵硬的佛门慈悲笑意。

  他双手合十称颂: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声音干涩!

  可他的心海深处,却早已掀起了滔天狂澜!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他亲见太平道符水济世,教众如织!

  他亲睹黄天神坛香火,日夜不绝!

  他本以为早已看清这小朝廷根骨!看透那虚幻龙椅下名为“太平道”的权柄支柱!

  然而此刻!

  这一声钟鸣!

  这万民同声、撕破暮霭的疯狂呼号!

  让他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太平道对这里的恐怖影响力。

  这不是简单的倚靠!

  此地……根本已非人间帝都!

  而是已然化生一方浸透在太平经卷与大贤祷言之中的——

  黄天神国!!!

  而在这神国之中,真正主宰的,恐怕不是那万民崇拜的虚无缥缈的中黄太乙。

  那只是……

  一块用以聚合亿万愚氓愿力的神化招牌!!

  真正端坐神坛之上!

  执掌这方神国意志!

  让女帝垂首!万民顶礼!的唯一真神!便是那道……

  尚未现身,却已引得天地共鸣,名唤“大贤良师”的

  人间道身!

  “陛下……”

  悲空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

  “恳请允贫僧一同……”

  他顿了顿,补上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恭迎大贤良师法驾!”

  赵惜灵颔首答应,随后率领文武百官和所有人来到大殿之外,恭迎神驾临尘!!

  行宫中央大道!

  禁军肃立如林!文武百官依品阶垂首!

  赵惜灵女帝一身明黄龙袍!立于最前!

  身侧是躬身合十的悲空大师!

  晚风猎猎!吹动衣袂袍袖!

  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那欢呼声、那诵经声传来的方向!

  声音由远及近!

  来了!

  伴随大地微不可查的震动!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诵黄天!祈福寿!拜大贤良师!除人世疾苦!”

  低沉、宏大、却带着奇异共振的诵经声,如同亿万只蜜蜂同时振翅由模糊变为清晰的洪流,席卷而来!

  穿透耳膜!

  直抵灵魂!

  嗡嗡作响!

  一些定力稍差的宫女,竟已无法控制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般,嘴唇微微开阖,无声地跟着那仿佛蕴**魔力的经文,低声吟唱。

  这寒冬之夜雾气翻涌处!

  一群身着最纯粹最鲜亮太平明黄色衣裙的少女仪仗,踏雾而出!

  少女们个个面容肃穆,清丽如初绽道莲!

  步伐精确得如同牵线木偶,纤尘不动!

  每人手中所持皆是名目繁多,造型古朴,纹烙神秘符咒的九章黄天法器!

  法铃清越!似摇落星辰!

  法螺呜咽!如召唤古神!

  铜镈浑厚!敲响山河脉搏!

  云板叮咚!穿透时空罅隙!

  铙钹铿锵!撕裂尘世喧嚣!

  更有……

  编钟沉凝!法缶回荡!

  法竽悠长!法鼓震颤!

  九音交织!九章回荡!

  汇成一股勾魂摄魄,激荡神魔,仿佛要将人心引入那“中黄太乙”永恒福邸的黄天神唱!

  在这宏大、诡异却又莫名神圣的乐章烘托下!

  十八名赤裸着古铜色精壮上身,肌肉虬结如龙的黄巾力士,扛负着一座法坛缓缓而来。

  那座法坛其型如一只欲啄破九天,振翅而飞的仙鹤!

  木胎铁骨!皆成翎羽!

  底座之上玄龟盘踞,背驮河洛;麒麟昂首,口吐祥瑞;

  狻猊怒吼,镇锁魔氛!

  更有诸般上古瑞兽、仙禽、道纹!密密麻麻,镌刻流转,散发出古朴苍茫的灵性华光!

  坛身中央!

  高擎一顶足有九丈九尺,色泽纯粹,垂落万千玄黄璎珞绦绳的八卦黄天华盖!

  那华盖的边缘!

  垂下层层迭迭,轻薄如烟,却又流淌着淡淡符咒金芒的太平经帷幔!

  纱幔深处,一道模糊却散发着足以让凡人灵魂战栗,焚香顶礼的身影。

  那神性轮廓,巍然端坐其中!

  仪仗和法坛很快来到众人面前停驻,无声落地。

  “拜见大贤良师!!!”

  赵惜灵女帝率先垂眸躬身,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轰隆隆——!!!!

  瞬时间山呼海啸!!

  无论是锦衣华服的朝臣!还是甲胄森严的禁卫!抑或衣衫平平的侍从!

  所有人如同被收割的麦浪,瞬间扑倒伏跪在冰冷的砖地之上!

  额头深深触地!……

  悲空大师双手猛然高举过顶,掌心相合!

  深深弯腰,一鞠到地!

  这是佛门面对他宗至尊方能执的大敬礼!

  万众垂首!匍匐如蚁!

  道路两旁!

  那些身披明黄的少女们,将挎在臂弯中的竹篮倾覆!

  哗啦啦……

  无数色泽鲜艳,芳香浓郁的花瓣,如同七彩的灵雨洒满了那通往大殿中最后的阶梯!

  就在此刻!

  神上使陆倩男踏步向前。

  在亿万道狂热目光的汇聚下,在漫天飘零的花瓣雨中,走到那如同神龛般的帷幔之前。

  她伸出右手,无比轻柔,无比恭敬地掀开了一层纱帐!

  “大贤良师……”

  她的声音清晰穿透了寂静!

  “神都敏州,万民恭迎法驾!!!”

  下一瞬!

  一只带着几分病人般虚弱的手,颤巍巍地从层层经卷帷幔中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了陆倩男的掌心!

  嗡——!!!

  无数跪伏者呼吸瞬间停滞!

  悲空猛地抬头!

  他的视线如同两柄淬炼了期待与探究的利剑,死死钉在那帷幔后露出的大贤良师身上!

  怎会……这么年轻?!

  看模样,恐怕也就二十出头!

  没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亦非深藏不露,渊渟岳峙!

  眼前所见……

  只是一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道人!

  相貌倒是清隽非凡!

  也带着一种缥缈出尘,仿佛不在浊世间的气质!

  然而……

  为何看上去,一副虚弱病态?!

  悲空看得清清楚楚。

  他走下法坛那几步,双膝都在微微颤栗!

  他想要站稳,都似乎需要陆倩男的搀扶!

  他踏上那石阶之时,仿佛艰难得在攀爬万丈悬崖!

  稍稍一运动,便虚汗凉凉,气喘如牛。

  这样的身体状况,犹如疾病缠身,仿佛一阵大点的风都能够将其吹倒。

  比起健康的普通人尚且不如,更遑论和武者体魄相比!

  悲空的脸色,瞬间僵硬凝固!

  失望至极!

  这……

  这样一个病秧子,就是他苦候一月,苦盼得见的……大贤良师?

  这就是万民的信仰,传说中能以符水治病的活神仙?

  这就是执掌这南方小朝廷,掌控女帝的幕后操控者?

  这就是的太平首脑,这四州大地的精神真神??

  一刹那!

  悲空只觉得羞恼至极!

  一个病秧子,竟害他浪费了整整一个月的宝贵时间!

  “莫非此人是靠着坑蒙拐骗的手段,才获得如今地位的?”

  “真是岂有此理!”

  悲空原本就对这大贤良师的威望和太平道的发展速度感到忌惮,如今看到大贤良师如此不堪。

  他甚至已经在羞恼之下,忍不住想要出手给这个大贤良师一点难看,让他在这女帝和文武百官,太平道教众面前,出一个大丑!

  在他宽大僧袍的遮掩下,内力已经于指尖汇聚。

  只需……

  轻轻一弹!

  一道细微如牛毛的指风,便能隔空点向那人虚弱腿弯之处!

  让他当这女帝!当这百官!当着这万千狂热教众的面!

  彻底在这神国的中庭,摔个狗啃泥!

  让这场闹剧般的法驾降临,彻底化为……

  一场天大的笑话!!!

  指力欲吐!千钧一发!

  忽然!

  悲空的肩膀猛地一震。

  他的眼角的余光,骤然锁定在人群深处不知何时已悄然矗立的……两道身影!

  一个,是曾经武林之中凶名赫赫的“苍冥剑”沈沧溟。

  另一个,则是曾经名震武林的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残心!

  悲空来的这些日子里,这两人并未专门来找过悲空。

  毕竟沈沧溟桀骜不驯,本就不喜欢佛门之人。

  而残心原本的身份地位,甚至比悲空还要略高一筹。

  所以两人自然对于悲空,遇到了也就保持大致的礼貌,并没有展露出格外的殷勤。

  而此刻!

  他们竟同样在梁进被搀扶下法坛的那一刻,动作整齐划一地垂下了他们高昂的头颅!

  朝着那道病弱得几乎风吹即到的身影,深深弯下了腰,恭敬行礼。

  “嘶——!!!”

  悲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下,反而让他有些明悟了。

  装病??

  他死死盯着那几乎要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那英武女子身上的身影。

  这幅病入膏肓的模样,会是伪装的吗?

  一个仅靠坑蒙拐骗的神棍,岂能让沈沧溟这等杀人如麻的桀骜恶人俯首?

  岂能令残心这般威震绿林的铁血名捕屈膝?

  “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悲空的心中先前沸腾的羞恼,瞬间被一股更深的阴寒所替代!

  危险!

  一个如此善于伪装,善于示弱之人,必然是一个危险之人!

  他立刻收回了准备出手的动作。

  他也收起了所有小觑轻视之心。

  此时。

  梁进也已经在陆倩男的搀扶之下,吃力地进入了大厅之中。

  女帝赵惜灵携带众人再度返回大厅,重新入座,晚宴也重新开始。

  被狂热气息冲刷过的晚宴大厅,虽一切重归原位,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先前的热闹变得肃穆庄重。

  无数道目光,此刻不再聚焦于珍馐玉馔,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那端坐于女帝龙椅之旁,同席而设,几乎平起平坐的黄袍身影之上。

  梁进!

  他虚弱地半倚在宽大的椅背中!

  额角隐隐可见一丝疲劳过度的冷汗。

  可他的双目却亮得令人心悸,仿佛能够烛照九幽、穿透人心的明灯。

  “悲空大师……”

  梁进的声音响起:

  “客套繁礼,尽可省却。”

  “你苦候月余,究竟所为何来?”

  干脆!利落!直奔主题!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更没有丝毫属于宗教魁首该有的……虚言客套!

  他如今格外重视时间,并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客套寒暄之上。

  悲空心头一凛!

  他合十躬身,语气凝重无比:

  “贫僧此行……”

  “恳请大贤良师,为我武林除一大害!”

  梁进眼中幽芒一闪即逝。

  场中瞬间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如同聚光的琉璃,汇聚在悲空身上。

  悲空深吸一口气!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如擂鼓:

  “三月前,吾寺云游苦行长老,也是贫僧同门师兄……悲一!”

  他眼中适时涌现沉痛!似真有噬骨之悲!

  “因参悟佛法不精,执念难消,于修行至关之刻……”

  “悲生心魔,业火焚身,不幸……走火入魔!!!”

  轰——!!!

  如同一颗巨石砸入冰湖!

  满座哗然!!

  走火入魔?!

  万佛寺?!悲字辈长老!!?

  悲空不为所动,继续沉声道:

  “成魔之后!师兄他……戾气盈天,凶性大作!”

  “已屠戮无辜……数十村落!血流成河……”

  他的声音带着愧意:

  “此乃吾万佛之耻!亦是武林浩劫!!!”

  “贫僧奉方丈法旨,南下南州清理门户,为本寺雪耻,为苍生灭魔!”

  “然而……贫僧学艺不精,那悲一不知身染何等诡魔戾气!竟致功力……暴涨数倍!”

  “贫僧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万般无奈!只得……广撒佛缘,恳请天下英豪仁人义士,共举大义,为武林铲除此败类凶魔!”

  他猛然转身,朝着梁进方向,深深垂首一鞠到地:

  “恳求大贤良师垂怜苍生,施以援手!”

  姿态低微!言辞恳切!

  好一个为苍生请命!为佛门雪耻的姿态!

  大殿之内!

  死寂片刻!

  随即响起一阵嗡嗡议论!

  惊疑不定!窃窃私语!

  练功走火入魔者,往往丧失人性,变得疯狂暴戾,满心杀戮,往往会危害人世。

  但凡发现走火入魔者,天下武者必将群起而攻之,将其彻底铲除。

  这也成为武林共识。

  而最容易走火入魔者,往往都是修炼邪功之人。

  万佛寺乃是名门大派,佛法高深,修行佛法有助于减少走火入魔的概率。

  尤其近百年来,也从未听闻万佛寺发生过走火入魔的事情。

  如今突然听说万佛寺有人走火入魔,尤其还是“悲”字辈的长老,这难免让人惊诧。

  不过。

  悲空这话,倒是合情合理。

  毕竟,若非南方四州拥立女帝自立,那么这件事原本归大乾朝廷六扇门管。

  如今情况,大乾朝廷自然是不会管的,甚至反而还会喜闻乐见。

  那走火入魔者,既然在这小朝廷所管辖的南州,那么他找上门来求助也正常。

  也算名正言顺。

  梁进依旧虚弱靠在椅背上。

  他声音平静,给出了回复:

  “万佛宝刹,高手如云。方丈大师,功参造化!”

  “贵寺登高一呼,天下正道响应者数不胜数。”

  “不用本座,也完全够了。”

  这话一出,众人也忍不住微微点头。

  是啊!

  万佛寺何等底蕴?

  无论是高手数量,还是江湖之中的人脉,对付一个就算入魔功力暴涨的疯子,也绰绰有余。

  何至于要悲空这等寺内有数高手在此苦等一月?

  甚至不惜在宴席上如此低声下气恳请?

  无数充满质疑审视的目光,密密麻麻汇聚在悲空全身。

  悲空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位貌似虚弱的大贤良师,那双眼神所蕴含的锋锐。

  他猛然抬头!

  眼中所有的悲悯、沉痛、无奈、伪装尽数消失。

  双手再次合十!

  这一次,他声音没有半分犹疑,也再无丝毫遮掩,洪亮如金刚狮子吼,震慑大殿:

  “因那魔头手中握持一件诡谲难测的邪物,贫僧对此束手无策!”

  “所以贫僧迫不得已之下,才想要请出天下奇人异士相助,借助玄法对付那邪物。”

  “而贫僧听闻大贤良师会五雷正法,或许能降服那邪物。”

  轰——!!!

  又是一片低沉的哗然!

  世人都知晓,大贤良师除了符水治病之外,更是能够引来天雷驱除妖孽。

  当年青州城,大贤良师率领世人铲除羊妖之时,就曾以五雷正法击毙青州六扇门统领戚向鸿,一举震惊天下。

  但是……

  在场人中,不乏理性之辈。

  他们深知,什么妖邪仙法之说,不过是虚妄而已。

  这万佛寺的悲空大师看上去也是一名智者,为什么竟然也说这种怪力乱神?

  梁进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依旧半倚着,声音依旧平淡:

  “什么邪物?”

  悲空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站直身躯,目光穿透烛光,死死锁住梁进!

  “贫僧斗胆,启问大贤良师,可曾听闻过……”

  “归墟不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