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地区已经风平浪静。

  压在上空的阴霾被南明离火焚烧殆尽,连一丝怨念残魂都未剩下。

  这一战打得确实酣畅淋漓,自保安堂壮大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能放手施为、却又不必顾忌波及无辜的“低端局”了。

  余英男立在湖畔,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燃烧的火焰已然平息,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也带着一丝微弱的蓝焰,随即消散在空中。

  发泄完积郁多年的怒火与痛楚,理智回笼,她立刻想起了保安堂里堆积的事务。

  “堂主,此间事了,我想先回江南了。”她轻声说道,声音还带着脱力后的微哑,“堂中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再任性耽搁了。”

  她总是这样,克制、懂事、将责任揽在自己肩上,仿佛还是那个生怕给人添一点麻烦的小女孩。

  即便刚刚经历了一场关乎道心圆满的复仇,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回归岗位,继续做那个最让人省心的余英男。

  作为一个好孩子,她实在是太合格了,也合格得让人心疼。

  圣父最看不得孩子委屈,所以拦下了她。

  “好不容易找到修行的资粮,怎么才吃这么两口就要走?”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微雷敲在余英男的心湖上。

  要知道天下修行者无论是正道玄门还是魔道巨擘,为了进步谁不是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正道修士需斩尘缘、断俗念,皓首穷经于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还需时时外出,于万丈红尘、险山恶水间寻觅那虚无缥缈的一丝机缘。

  而魔道之徒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屠城血祭,献祭自身血肉魂魄亦在所不惜。

  如今贾家急公好义,几乎是将一份天大的“资粮”打包送上门来助她淬炼心火,夯实道基,这是多少修行者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机缘”。

  你却只宣泄了一番情绪,便想着回去处理庶务?

  “太浪费了。”

  许堂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直接批评了小姑娘这“暴殄天物”的修行态度。

  余英男微微一怔,随即凛然,垂首应道:“堂主说的是。”

  她从未怀疑过许宣在修行指点上的高度,而且人家对大道本质的理解,对力量运用的奇思妙想,早已一次次证明其深不可测。

  “那我该如何做呢?”她虚心求教。

  许宣轻咳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循循善诱的光芒。

  “南明离火,乃外域心火,其性至纯至烈,焚尽万物亦滋养自身。寻常时候你以法力温养,以气淬炼,进展虽稳,却失之迅猛。”

  他抬手指向北方,那是贾家势力盘踞的方向,语气变得悠长而深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力:

  “我看贾家如此热情……岂能辜负人家一番美意?”

  “当然是要——勇猛精进,全部吃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般道理,你不会不懂。”

  这个方案,粗暴、直接、高效,且充满了保安堂一贯的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务实风格。

  一直沉默矗立如山的石王,巨大的岩石身躯似乎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那对石眸转向许宣,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会不会三年前在江南,许堂主也是用这种类似的语气和青堂主说过类似的话?

  然后……

  然后威震八百里洞庭的云中君就凉了。

  许宣见此立刻找补,语气一转,带上几分凛然正气:“当然此番北上,也不全是为了修行资粮这等私事。”

  目光扫过略显狼藉的湖畔,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望向更遥远的淮阴与盱眙方向。

  “淮阴、盱眙两地,此刻恐怕依旧有贾家的爪牙在横行跋扈,搜捕那尸魔是真,借此名头荼毒地方、掠取资财也是真。”

  “除恶务尽,乃我辈修行中人的本分。若不将这些蛆虫杀个干干净净,如何对得起这江北之地惶惶不安的百姓?岂非纵虎归山,遗祸无穷?”

  说罢他扭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余英男,声音放缓,却字字敲在她的心坎上:

  “英男,想一想当初新安郡的自己。那时的无力、绝望和黑暗,难道还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去经历吗?”

  这句话,比任何修行大道上的鼓励都更有力。

  余英男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被丢弃在荒郊野岭、无助抽搐的画面,耳边仿佛又响起父母临死前的哀嚎。

  那冰冷的恐惧与蚀骨的痛苦,她绝不愿任何无辜之人再承受一遍!

  刚刚平息的南明离火在她眼底轰然复燃,只是这一次,火焰中不再仅仅是愤怒,更添了一份沉重却坚定的杀意。

  一种源于同理与守护的决绝。

  “堂主说的是!”她声音清冷,却蕴**前所未有的力量。

  圣父非常满意这个眼神,煞有介事地总结道:

  “我们此番便暂且先收他贾家几分‘利息’。剩下的‘本金’……待我到了洛阳,再连本带利,好好跟他们算个清楚!”

  一旁的李英奇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她自动忽略了堂主前面那套正义凛然的说辞,精准地捕捉到了最后那个熟悉的词汇逻辑。

  顿时恍然大悟,带着几分羡慕和惊叹脱口而出:

  “利滚利?”

  这思路清奇得简直令人发指!

  “啪!”

  一声清脆的掌打后脑勺的声音响起。

  许宣收回手,看着被拍得一个趔趄、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李英奇,没好气地笑骂道:

  “你可真不愧是小青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这抓重点的能力和你师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德行!”

  当年小青给白素贞转述学习成果的时候报了一串歪门邪道的成语已经很炸裂,想不到徒弟也是不遑多让啊。

  当然在拔营启程,北上去收那“利滚利”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石王庞大的身躯无声地迈开步伐,大地随之传来沉闷的震动。

  领着众人向湖畔密林深处行去约莫几里地,最终在一片看似寻常的林地前停下。

  石掌猛地**地面,抓住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大树的根部,如同拔起一根杂草般,轻而易举地将其连根拔起!

  泥土纷飞间,只见盘根错节的树根深处,竟蜷缩着一个身影。

  石王另一只手掌探入,精准地将那身影抓了出来,又是一个“夏姬”。

  这具尸魔身披的华服虽沾满泥污,却难掩其下惊心动魄的艳丽容姿。

  她能从贾家那守备森严的禁地中逃出,靠的绝不仅仅是那倾覆众生、点满了的魅惑之术,其对尸魔本源特性的运用更是登峰造极。

  这木遁藏形、借地脉阴气掩盖自身的手段,若非石王这等与大地息息相关的天生精灵,寻常修行者恐怕掘地三尺也难以发现。

  被抓出的瞬间,这“夏姬”便发出一连串娇柔的惊呼。

  声音如蜜糖裹着丝绒,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颤动力,能轻易摇撼心神,勾起生灵最原始的欲望与保护欲,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将她揽入怀中呵护。

  可惜,在场听众着实有些特殊。

  石头人依旧是那个心如止水的石头人。

  大魔王依旧是那个见多识广、阈值奇高的许大魔王。

  新来的两个小姑娘,一个是以杀证道、脑子里大概只有剑和砍东西的天命煞星。

  另一个是刚用南明离火焚尽心魔、此刻内心澄澈如冰镜的心火掌控者。

  夏姬那足以令凡夫俗子乃至修为稍浅的修士神魂颠倒的种种魅惑手段,落在这一群“怪胎”眼中终究是做了无用功,仿佛抛媚眼给石头看,字面意义上的。

  李英奇甚至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一下夏姬那凹凸有致、丰腴**的身段。

  很是认真地点评道:“打架的时候,胸前负担这么重,不会影响出剑的速度和平衡吗?可能会吃亏的。”

  夏姬:“……”

  艳丽脸庞上的媚笑瞬间僵硬了一瞬。这黄毛丫头……真是不懂风情!

  许宣却是懒得理会什么身材不身材的争论,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没见过?

  直接一步上前,目光平静无波,切入正题:

  “这位……女士,请问现在能告诉我,你的本体究竟藏在何处吗?”

  那“夏姬”见所有手段无效,脸上娇柔可怜的神情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属于千年尸魔的冰冷与讥诮。

  她红唇轻启,冷笑一声:

  “做……”

  然而,那个“梦”字甚至还没能说出口。

  砰!

  一声极其短促、沉闷的爆裂声响起。

  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手,那具艳丽无比的皮囊就如同一个被过度充气的水囊,猛地炸裂开来!

  浓稠的黑色污血、破碎的脏器组织、惨白的骨屑四散飞溅,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在一定范围内,最终化作一团短暂存在的、令人作呕的血肉烟花,旋即彻底湮灭,连一丝气息都未曾残留。

  许宣面无表情地甩了甩袖子,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看来她选择了比较激烈的方式拒绝合作。没关系,我们总会找到的。”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石王那庞大的身躯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沉入高邮湖中,湖面仅泛起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片刻之后,它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巨大的石掌中如同拎小鸡般,又从湖底淤泥深处拽出了另一个浑身湿透、更显曲线玲珑、我见犹怜的“夏姬”。

  懂不懂什么叫做水陆两栖、全方位无死角的多功能顶级护卫的全面性啊?

  这次,根本不等这女人开口说出任何一个蛊惑人心的音节,石王那另一只堪比攻城锤的巨拳已然裹挟着恶风,毫不留情地猛然砸落!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脆响几乎连成一片。

  那“夏姬”的四肢以一种极其扭曲、绝无可能自然形成的角度弯折过去,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像是一具被玩坏了的精致人偶。

  剧痛让她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怨毒。

  夏姬此刻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一次又一次精准找到自己隐藏极深的分身?

  而且手段如此酷烈,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更别提半点对千年传奇美女的基本尊重!简直是有病!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魅惑完全无效。

  强烈的求生欲终于压过了千年积攒的傲慢。罢了,面子不如命重要,或许……可以谈谈?

  于是,即便四肢尽断,剧痛钻心,血污沾染了华美的衣裙和苍白的皮肤,她依旧强忍着努力抬起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蛋,挤出一个精心调配过的、融合了脆弱、屈服与极致诱惑的眼神。

  那是历经岁月沉淀、深知人性弱点的魅力。

  是能轻易唤醒占有欲、保护欲乃至毁灭欲的复杂信号。

  她是经过人族漫长历史认证的、能令君王卿相为之疯狂的“美丽未亡人”,哪怕身处绝境,这份魅力依旧是她最强大的武器。

  “公子……”她的声音因痛苦而微颤,反而更添几分令人心痒的磁性,“您…究竟想对妾身…做什么呢?只要您开口,妾身…无有不从……”

  许宣闻言,果然低下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因为你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很多**离子散、家破人亡。”

  “而我们,是正义的伙伴。”

  “基于以上原因,我想找到你的本体,然后杀了你。”

  “请问,你的本体现在具体藏在哪个位置?”

  夏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