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过往
沈瑜没有见过陆瑾的母亲，对这位陆家曾经的大少奶奶一无所知。
陆家的长辈们，似乎也对她讳莫如深。
陆瑾随即转过身，走向一面书架，目光在上面逡巡片刻，修长的手指，从一排厚重的精装书中抽出一本《牡丹亭集萃》。
他指腹摩挲着封皮上已经有些模糊的烫金字体。
沈瑜有些讶异。
昆曲演员？
这个身份，与豪门陆家似乎格格不入。
陆瑾走到书桌旁，将那本《牡丹亭集萃》轻轻翻开。
书页已经泛黄，散发着陈旧的时光气息。
他熟练地翻到中间某一页，那一页的右上角，有一个清晰的折痕。
在折页下面，夹着一张已经褪色的老旧照片。
陆瑾将照片拿了出来，递到沈瑜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华美戏服的年轻女子。
她头戴精致的翠钿，眉眼如画，一双盈盈水眸仿佛会说话，顾盼之间，流转着万种风情。
明明只是一张静态的黑白照片，沈瑜却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相纸，看到她在舞台上水袖翩跹、唱腔婉转的绝代风华。
“她叫宋玉芝。”陆瑾的声音很平，“出身不高，但天分过人，二十出头，就成了当时红极一时的角。”
沈瑜看着照片上的女子，又看了看眼前的陆瑾。
他的眉眼，至少有七分肖似他的母亲。
“后来，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我的父亲，陆明辉。”
“那时的陆明辉，”陆瑾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风流倜傥，家世显赫，很会讨女人欢心。我母亲没用多久，就陷了进去。”
“当她得知陆明辉是豪门陆家的大公子时，她怕了，想过分开。但陆明辉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他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身份，这辈子绝不会辜负她。”
沈瑜的心轻轻一揪。
几乎能想象，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年轻女子，在听到这样的誓言时，会是何等的义无反顾。
“他们很顺利地结了婚。我母亲嫁进陆家之后，虽然能感觉到我爷爷对她戏子出身的冷淡和骨子里的漠视，但她还是听信了我父亲的话，中断了她挚爱的事业，洗手作羹汤，在家里相夫教子。”
说到这里，陆瑾顿了顿，拿起那张照片，指尖轻轻划过宋玉芝的脸庞。
“可是，没过多久，婚后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陆明辉暴露了本性，开始像从前一样，终日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
“我母亲去找我爷爷哭诉过好几次，希望他能管管自己的儿子。你猜我爷爷怎么说？”陆瑾抬眼看向沈瑜，眼神冰冷。
“他说男人嘛，在外面逢场作戏是难免的。自己的丈夫，要自己想办法拴住他的心。”
“后来，我母亲怀了我。她天真地以为，儿子的到来，可以让那个男人收心回家。但事实上，我父亲只是在她生产后，来医院看了两眼，便又消失了踪影，故技重施。”
陆瑾的声音越来越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
“渐渐的，家里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那些下人还有旁支的亲戚，都在背后议论她。说她一个戏子，不知道在外面陪过多少男人，不干不净，所以大少爷才嫌弃她，一直在外面玩。”
“还有更难听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说，我根本不是陆家的血脉，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沈瑜的心脏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无法想象，一个放弃了事业、一心一意为家庭付出的女人，在听到这些恶毒的揣测时，内心该是何等的绝望。
而这些话，又是如何在年幼的孩子心中，刻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兆言的母亲。她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我爷爷喜笑颜开，亲自拍板，要为那两个孙子举办一场隆重盛大的周岁宴。”
“宴会那天，陆家灯火通明，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为了不让我和我母亲出现在宾客面前，给我爷爷丢脸，也为了不让外人知道他有多偏心……”
陆瑾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闭上眼，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我爷爷，直接让佣人，把我和我母亲，锁在了房间里。”
轰的一声，沈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看着陆瑾，看着他即便闭着眼，也依旧紧绷的下颌线。
“我当时还很小，记得那天外面很吵很热闹。我趴在二楼的窗户上，能看到主厅里巨大的水晶灯，看到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叔叔阿姨，看到我爷爷抱着二叔家的孩子，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我回头，想叫我母亲也来看。然后我看见，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的黑暗里，看着我，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了。”
“只是喃喃地说，阿瑾，妈妈当初……就不该嫁进来的。”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母亲患上了抑郁症。”
“她清醒的时候，会经常来这个书房看书。她总说，这些书里有另一个干净的世界。可是，看的书再多，也抹不掉她心里的仇恨和绝望。”
“没过多久，她就**了。”
最后几个字，陆瑾说得极轻极轻，却让沈瑜几乎喘不过气来。
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瑜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从来都强大到不近人情的男人。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从何而来。
在陆家，对陆瑾的恶意，从来都不是隐晦的。
不仅仅是陆老爷子那偏心到骨子里的漠视打压。
就连陆兆言，也从未真正将陆瑾当作血脉相连的兄弟。
沈瑜不止一次地听陆兆言在私下里，不屑嗤笑陆瑾是一条心机深沉的野狗。
可这条野狗从童年到如今所尝遍的苦楚羞辱，他陆兆言，又何曾品尝过分毫？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坐享其成，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呢？
沈瑜压下眼底的湿意。
她看向陆瑾，男人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仿佛刚才那个泄露一丝脆弱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她斟酌了片刻，才用一种尽量平稳的声音，轻声说道：“可是现在……你已经有能力将你母亲带离陆家不是吗？她如果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沈瑜没有见过陆瑾的母亲，对这位陆家曾经的大少奶奶一无所知。
陆家的长辈们，似乎也对她讳莫如深。
陆瑾随即转过身，走向一面书架，目光在上面逡巡片刻，修长的手指，从一排厚重的精装书中抽出一本《牡丹亭集萃》。
他指腹摩挲着封皮上已经有些模糊的烫金字体。
沈瑜有些讶异。
昆曲演员？
这个身份，与豪门陆家似乎格格不入。
陆瑾走到书桌旁，将那本《牡丹亭集萃》轻轻翻开。
书页已经泛黄，散发着陈旧的时光气息。
他熟练地翻到中间某一页，那一页的右上角，有一个清晰的折痕。
在折页下面，夹着一张已经褪色的老旧照片。
陆瑾将照片拿了出来，递到沈瑜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华美戏服的年轻女子。
她头戴精致的翠钿，眉眼如画，一双盈盈水眸仿佛会说话，顾盼之间，流转着万种风情。
明明只是一张静态的黑白照片，沈瑜却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相纸，看到她在舞台上水袖翩跹、唱腔婉转的绝代风华。
“她叫宋玉芝。”陆瑾的声音很平，“出身不高，但天分过人，二十出头，就成了当时红极一时的角。”
沈瑜看着照片上的女子，又看了看眼前的陆瑾。
他的眉眼，至少有七分肖似他的母亲。
“后来，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我的父亲，陆明辉。”
“那时的陆明辉，”陆瑾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风流倜傥，家世显赫，很会讨女人欢心。我母亲没用多久，就陷了进去。”
“当她得知陆明辉是豪门陆家的大公子时，她怕了，想过分开。但陆明辉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他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身份，这辈子绝不会辜负她。”
沈瑜的心轻轻一揪。
几乎能想象，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年轻女子，在听到这样的誓言时，会是何等的义无反顾。
“他们很顺利地结了婚。我母亲嫁进陆家之后，虽然能感觉到我爷爷对她戏子出身的冷淡和骨子里的漠视，但她还是听信了我父亲的话，中断了她挚爱的事业，洗手作羹汤，在家里相夫教子。”
说到这里，陆瑾顿了顿，拿起那张照片，指尖轻轻划过宋玉芝的脸庞。
“可是，没过多久，婚后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陆明辉暴露了本性，开始像从前一样，终日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
“我母亲去找我爷爷哭诉过好几次，希望他能管管自己的儿子。你猜我爷爷怎么说？”陆瑾抬眼看向沈瑜，眼神冰冷。
“他说男人嘛，在外面逢场作戏是难免的。自己的丈夫，要自己想办法拴住他的心。”
“后来，我母亲怀了我。她天真地以为，儿子的到来，可以让那个男人收心回家。但事实上，我父亲只是在她生产后，来医院看了两眼，便又消失了踪影，故技重施。”
陆瑾的声音越来越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
“渐渐的，家里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那些下人还有旁支的亲戚，都在背后议论她。说她一个戏子，不知道在外面陪过多少男人，不干不净，所以大少爷才嫌弃她，一直在外面玩。”
“还有更难听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说，我根本不是陆家的血脉，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沈瑜的心脏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无法想象，一个放弃了事业、一心一意为家庭付出的女人，在听到这些恶毒的揣测时，内心该是何等的绝望。
而这些话，又是如何在年幼的孩子心中，刻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兆言的母亲。她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我爷爷喜笑颜开，亲自拍板，要为那两个孙子举办一场隆重盛大的周岁宴。”
“宴会那天，陆家灯火通明，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为了不让我和我母亲出现在宾客面前，给我爷爷丢脸，也为了不让外人知道他有多偏心……”
陆瑾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闭上眼，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我爷爷，直接让佣人，把我和我母亲，锁在了房间里。”
轰的一声，沈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看着陆瑾，看着他即便闭着眼，也依旧紧绷的下颌线。
“我当时还很小，记得那天外面很吵很热闹。我趴在二楼的窗户上，能看到主厅里巨大的水晶灯，看到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叔叔阿姨，看到我爷爷抱着二叔家的孩子，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我回头，想叫我母亲也来看。然后我看见，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的黑暗里，看着我，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了。”
“只是喃喃地说，阿瑾，妈妈当初……就不该嫁进来的。”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母亲患上了抑郁症。”
“她清醒的时候，会经常来这个书房看书。她总说，这些书里有另一个干净的世界。可是，看的书再多，也抹不掉她心里的仇恨和绝望。”
“没过多久，她就**了。”
最后几个字，陆瑾说得极轻极轻，却让沈瑜几乎喘不过气来。
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瑜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从来都强大到不近人情的男人。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从何而来。
在陆家，对陆瑾的恶意，从来都不是隐晦的。
不仅仅是陆老爷子那偏心到骨子里的漠视打压。
就连陆兆言，也从未真正将陆瑾当作血脉相连的兄弟。
沈瑜不止一次地听陆兆言在私下里，不屑嗤笑陆瑾是一条心机深沉的野狗。
可这条野狗从童年到如今所尝遍的苦楚羞辱，他陆兆言，又何曾品尝过分毫？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坐享其成，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呢？
沈瑜压下眼底的湿意。
她看向陆瑾，男人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仿佛刚才那个泄露一丝脆弱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她斟酌了片刻，才用一种尽量平稳的声音，轻声说道：“可是现在……你已经有能力将你母亲带离陆家不是吗？她如果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