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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默的童年是被海浪拍碎的贝壳,零落在太平洋某座无名孤岛上。

  岛东头有座青苔斑驳的墓碑,碑文早被海风啃食殆尽,里面埋葬着她的母亲。

  那个女人生完她之后,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

  儿时她经常蹲在海滩上看潮水漫过礁石,想象着母亲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裙角。

  至于父亲,言默一年到头只能看到他两三次。

  每次见面没有寒暄,没有问候。

  他只关心她的训练情况,一心将她打造成暗渊最锋利的刀。

  孤岛很大,五岁的言默走一圈要花一天一夜。

  孤岛很小,被蓝色汪洋包裹,像尘埃被淹没。

  除她以外,岛上其他人好似机器,从不与她搭话。

  直到十岁那年春天,沈敏踩着木棉花絮飘进她的世界,负责照顾她起居,教她各国语言。

  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笑起来眉眼总弯成月牙。

  米色围裙口袋里总藏着橘子硬糖,教她西班牙语卷舌音时,会突然往她嘴里塞一颗糖。

  言默嘴上喊她姐姐,心里却觉得她比岛上那座孤坟更像母亲。

  噩梦中惊醒没关系。

  训练到遍体鳞伤也没关系。

  起码她还可以扑进姐姐怀里。

  那个怀抱永远温暖,那双手总是轻柔**她的头。

  可十八岁生日那天,一切戛然而止。

  父亲突然甩给她一沓资料,说查到沈敏是警方卧底,让她当晚就杀了沈敏。

  言默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想看自己会不会因为沈敏背叛他。

  当天晚上,言默回到岛上,从书房里找到了沈敏。

  沈敏站在窗边,望见她进来,眼带笑意拿出一个盒子。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言默一言不发,拽住她手腕往外走。

  跑出别墅的刹那,言默听到身后警报声响起——沈敏体内植入的芯片,只要离开别墅一百米就会触发警报。

  追兵的探照灯割裂雨幕,枪声突然响起,子弹贴着言默的脸擦过。

  她头也不回,紧紧拽住沈敏手腕,将她带到海滩。

  海风很凉,裹着腥味扑在脸上,言默甩开她的手,指着不远处偷藏的橡皮艇。

  “现在走,离开这。”

  沈敏似乎察觉出什么,轻轻摇头:“阿默,我不能走。”

  “为什么?”

  “是他让你来杀我吧?”风声猎猎作响,沈敏将乱舞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灼灼:“你要是背叛他,他不会留你。”

  “我是他女儿,他好歹……”

  “你还不了解他性格吗?”

  橡皮艇在浪里颠簸成一片枯叶,探照灯刺眼的光柱扫过礁石,远处响起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朝这边集结。

  言默猛地上前一步,将她推向橡皮艇:“我让你走!”

  背叛她没关系,抛下她也没关系。

  只要姐姐活着,怎样都好。

  “阿默!”沈敏甩开她的手。

  言默踉跄一步,感觉喉咙里堵着团浸水的棉絮。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板着脸质问:“你跟我假惺惺在这演什么?”

  “八年,整整八年,你在我身边潜伏这么久,对我虚情假意,不都是为了从我这获取情报?”

  “呵……亏我还把你当姐姐,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滚,现在立马滚!”

  话音落下的瞬间。

  她突然被抱住。

  那怀抱依旧温柔,如从前无数个过往。

  “阿默,以后说谎话赶人时,不要用这么心碎的表情。”

  言默眼眶蓦地一热。

  腰间的**忽然被拔出。

  夜色下的刀刃闪着寒芒,沈敏将刀口一转,对准心口。

  温热的血珠溅上眼尾时,言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姐姐!”

  嘶吼被天空炸响的雷鸣吞没。

  沈敏握着没入胸口的刀柄,踉跄着栽进她怀里,脖颈上的银链滑到她肩头。

  咸涩的海风突然变得粘稠,混着硝烟味和铁锈味,在齿间磨出尖锐的疼。

  怀中的躯体正在变冷,八年前教言默辨认北斗星的手指,此刻正徒劳地抓挠着潮湿的沙滩。

  “逃不了的……阿默。”沈敏眼角带泪,扭头望向茫茫大海。

  夜色中,暗渊的武装快艇在海面上织成一张密网,朝她们汹涌驶来。

  暗渊显然早有准备,即便坐上橡皮艇,她也跑不掉。

  言默的指尖掐进她渗血的衣料,喉咙里滚出破碎的气音:“你的任务都不管了吗?你不是警察吗?!你不要回家吗!”

  留她一个人干什么?

  让她活下去干什么?

  明明她才是最该死的人啊!

  暴雨忽然落下,混着言默的泪,晕开沈敏胸前的血迹。

  快艇引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沈敏沾血的指尖颤抖,描摹着言默眼尾泪痣:

  “阿默,不要哭。”

  “从接受卧底任务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姐姐死了会被追封为烈士,但你要是死了,只会被当坏人,可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

  低语呢喃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言默把脸埋进她逐渐冰冷的颈窝,喉管里挤出的呜咽被雷声碾碎。

  ……

  从梦魇中醒来时,江随发现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

  她掀开被子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凌晨的城市了无生机,暴雨拍打落地窗像无数白骨在挠。

  江随垂眼盯着水池里晃动的波纹,拇指无意识摩挲自己锁骨。

  那里残留着灼烧感,仿佛沈敏的血还粘在皮肤上。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暗渊干的那些恶心勾当。

  16岁之后发现了,她十分彷徨,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叛逃吗?那肯定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不仅被暗渊追杀,还会被警方追捕。

  一切彷徨直到沈敏死去,全都消散了。

  ——壮烈的死去,然后委散于尘土中,总比卑劣的活着要好。

  那样温柔的女人都能为了捣毁暗渊当卧底,她怎能蜷缩在角落?

  所以毁掉暗渊,成了她活着的唯一目标。

  父亲造成的所有罪孽,她必须亲手偿还。

  哪怕暗渊真被警方端掉后,她也会被拷进法庭,都没关系。

  这是言默的宿命。

  从出生那刻起,她就注定堕入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