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宝山寺。

  晨钟撞破山间薄雾,檐角铜铃扑梭梭的飞起一串麻雀。

  “宝山寺站到了,下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陆羽怀里夹着档案袋,随着人流从后门走了下来。

  他也不想挤公交车,但今天熊武有事,学校又没有车辆给他开,只能挤公交。

  就是坐公交出的这两块钱,还是陆羽自己的钱。

  没办法,系统的钱不能挪用。

  “难受,得赶紧找个会做账的,不然手里有钱都没办法花。”

  陆羽可知道,不少企业老板每月领着一块钱的工资,衣食住行全走的公司账,照样潇洒。

  随着人流拾阶而上,烧香祈福的人挺多。

  这几天,陆羽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了一些朱逸尘先生的信息。

  他确确实实是最早留学归来的一批人,不过主攻的是小语种,相对于那些理工科留子来说,名声并不是很大。

  即便如此,门生故旧依然不少。

  仅仅是老先生挂名的高校院所,就有三家,还都是国内数一数二。

  只不过从十年前大病一场后,老先生回到汉城不再露面,也不接待媒体。

  这就导致,年轻人知道的他很少。

  从公开资料上的介绍来看,老先生还是位很有气节的人。

  能在那个年代,毅然回国,很不容易。

  迈步进入寺庙,陆羽正思索着去哪里寻找朱逸尘先生时,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三叔公人呢,还在里面抄经吗?”

  “你别急,等他出来再说。”

  “我能不急嘛,商会的资金链已经断了,现在每天都在亏钱。”

  是朱明权和戴着眼镜貌似儒雅的男人。

  呦呵,眼镜还是克罗心。

  真有钱呢。

  “王叔,要不你给三叔公的学生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帮忙,这次真的到生死攸关时刻了。”

  “我知道我知道,汉城的事情我听说了,对方的手段很厉害,你得先查出来是谁做的。”

  “不用查,肯定是陆羽。”朱明权咬牙切齿,“等我缓过劲来,我就去收拾他。”

  两人讨论的热切,丝毫没注意到陆羽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

  等到钟声再次响起的时。

  陆羽见到从后院走来位穿着麻布衣裳的白发老人,虽和网上照片有出入,但还是能看出就是朱逸尘。

  朱明权快步迎了上去,“三叔公。”

  “明权,身上酒气这么重。”

  “三叔公别说这些了,我这次真的是遇到坎儿了……”

  眼看着他们就要拐进禅房去,陆羽知道不能再拖了,朗声道:“朱老先生,留步。”

  朱逸尘好奇的停下脚步,朱明权回头望去,却如同看到杀父仇人。

  “陆羽,是你!”

  “朱会长,好久不见,不知道这几天睡觉是否安稳呢。”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真是好手段!”

  朱逸尘不悦的眉头微皱,将几人引入禅房当中,“切莫在这里争吵,随我进来。”

  陆羽打量着禅房。

  禅房看起来简简单单,看似清雅。

  紫檀木矮桌,黄花梨长凳,八大山人的《寒山图》。

  啧啧。

  每样都是好东西啊。

  在三叔公这里,朱明权即便恨死陆羽,也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瞪着他。

  儒雅眼镜男低声讲述着两人恩怨。

  许久后。

  陆羽待到朱逸尘为自己倒上茶后,才开口道:“朱老先生在这里几年了?”

  “自千禧年后,一直在这里清修。”

  “朱老先生,您这屋子倒是挺讲究的。”陆羽微微一笑,指尖抚过桌上铜香炉。

  炉身錾刻着细密云纹,炉底刻着“大明宣德年制”六个篆字。

  好东西啊!

  “这些都是明权置办的,用的时间久了,也就舍不得换。”朱逸尘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方才抄经时,心就一直无法静下来,我就知道今日会有事。”

  “陆校长,能否给我个面子,放我这不孝子孙一马?”

  “面子?朱老的面子的确值钱,但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陆羽将随身带过来的档案袋递了出去。

  上面是他整理的朱氏商会所做所行,一桩桩触目惊心,甚至有为了抢夺市场伤人之事。

  朱逸尘仔细翻阅后,看向朱明权。

  “这,是真的吗?”

  朱明权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不问,已知道答案。

  “三叔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救救我,这次我一定——”

  朱逸尘缓缓转身,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

  “我以为他只是贪心,没想到……”他顿了顿,“没想到他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朱明权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是陆羽,陆羽他逼我的!”

  陆羽冷笑一声,我**才来几个月。

  不过,看这朱明权的表现。

  好像是扯虎皮啊!

  朱逸尘似乎真不知道。

  陆羽抽出档案袋中的资料,随意翻开一张,念道:“去年七月朱会长的西芹每斤八块,而田间收购价只有七毛。”

  “这和我没关系,是冷库出问题了,西芹坏了一大半!”

  “哦,赚钱可以,但要是赔钱就得让别人承担咯。”陆羽冷笑。

  朱逸尘静静看着,听着。

  浑浊的瞳孔只有失望,许久后,“陆校长,这些事情我并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理由吗?就没错吗?”陆羽**着铜香炉,笑道:“老先生,你猜猜这炉子多少钱?”

  朱逸尘一愣,他早年留学,回国就研究学问,生病回家清修后没怎么接触过钱财。

  “大概二三十?”

  陆羽摇摇头,“清莫臣氏冲天耳三足炉在国外拍卖价是300万左右,品相年代还不如您桌上这个,您说这个该多少钱?”

  陆羽笑着。

  气势咄咄逼人。

  根本没有放过朱逸尘的想法。

  不知道吗?

  笑话。

  陆羽将香炉放回原处。

  站起身来。

  “朱老先生,您算半个君子,我陆羽今天就扮小人,欺之以方了。”

  “享受着子孙在山下剥削来的财物,安安静静坐在尸骨堆上打坐清修。”

  “这就想把自己摘出去?”

  “继续维持体面的先生模样?”

  “汉城的人不敢不愿把这些事捅给你,我这外地人敢。”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朱先生。”

  “承受了什么样的因,那你就得接着什么样的果。”

  “这件事,您得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