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
司马德文高踞龙床，一副意外风发的模样，听取着汇报。
“放肆！”
司马德文猛一拍案几，大怒道：“朕的扬州，他竟想割一块走，是欺朕朝中无大将焉？”
众人均是无语。
和你汇报一声是走个过场，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显然，司马德文是欲效法孝武帝呢。
可是谢安和谢玄能退让，王愔之和刘裕势必不能退让。
王恭之死，已经打破了朝堂争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潜规则，自此之后，斗争就是你死我活，不可能再留手。
况且这二人均是野心勃勃之辈，肯立你为帝，你就该识趣些。
乖乖做几年傀儡，然后禅让，封个王或者公，还能平安过一辈子。
但你倒好，身为傀儡却不自知，这是自绝后路啊。
众人又纷纷望向刘裕，毕竟除了王愔之，刘裕手握数万雄兵，才是真正的当家人。
而他们，多多少少都对刘裕有所投资。
即便没有事先投资的，也是觉得刘裕出身低微，比不过王愔之的太原王氏，得依靠他们，这才留在刘裕身边。
他们幻想着将来拿捏刘裕，自己的家族借势壮大，未必不能再成为第二个王谢。
更重要的是，刘裕年纪大了，又没有子嗣，即便现在开始生，也未必能活到子嗣成年，幼主更易于摆布。
反之，王愔之才二十二岁，又已经有了三子，投效王愔之，只能乖乖地当贤臣，为他父子两代人服务。
这对于吃尽了幼主红利，或者还未吃到，正准备去吃的某些人来说，断难接受。
刘裕拱手道：“主上，我军的实力暂时不如王愔之，若不允他，他赖在建康不走，只怕日久，人心浮动。
况且，他表顾恺之为浙州刺史，若是否决的话，会得罪吴姓士人，此事，尚书台已经允了。”
顿时，司马德文面孔涨的通红。
这是赤果果的羞侮啊！
尚书台已经允了，告诉他的目地，只是为了盖玺用印，他固然可以不盖，可若是刘裕派兵入宫搜检，他将何以自处？
同时也是告诉他，大晋到底是谁做主！
司马德文很想硬气的说，朕不同意。
可他终究没有勇气道出，只是呆呆坐着。
众人也不催促，以目光施加压力。
渐渐地，司马德文坐不住了，挥挥手道：“便依卿，尚书台把敕书拟上来。”
“主上圣明！”
刘裕抱拳赞了句。
……
次日，朝廷下旨，从扬州析出浙州，命顾恺之为浙州刺史。
当然，行政区域的划分，远不是一纸诏令那样简单，涉及到尚书台，及其吏部、祠部、五兵、左民与度支五部，还要增设与浙州相关的僚属。
一下子，朝廷多出了几百个官职，整个建康及江东地面骚动起来，有能耐的纷纷跑官。
要知道，士族一代代的繁衍，早已僧多粥少，既便有孙恩之乱消灭了大量的中小士族，或令高门甲族遭受重创，但仍是人多官少。
与孙恩乱前相比，无非是原先十人中挑一个，如今是五人中挑一个的区别。
不过这与王愔之没太大的关系，他在安静等待司马德宗下葬。
在等待期间，顾恺之、陆仲元、张敞与朱林前来拜访，自是一通夸赞。
尤其是顾恺之捋着胡须，对着王愔之呵呵直笑，连声道好。
也确实，这对于他是个意外之喜，看王愔之顺眼多了，要不是贺江梅给王愔之当了平妻，得顾及顾氏的感受，他都想从顾家挑一个嫡女许配过去呢。
毕竟临到老来还能发挥余热，他乐意啊。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并无坐镇一方之才，但王愔之也不需要他有多少才能，浙州是大后方，不直面兵锋，只要稳着不乱来就可以了。
在这方面，王愔之还是相信顾恺之的，顾恺之拥有士人的通病，即不谙庶务，好游山玩水。
在王愔之眼里，只需顾恺之做好吉祥物，裱糊起他拉拢吴姓士族的门脸，就够了，至不济也不能为刘裕所用。
只不过，王愔之希望能将治所放在钱塘，但顾恺之不肯，非得治上虞，毕竟上虞的山水比之钱塘更加壮丽。
且境内还有鉴湖、曹娥江，以及谢玄遗下的始宁墅遗址，经营的好，又是一份家业。
王愔之也没办法，听之任之。
大体达成了共识，王愔之突然问道：“公等久居江东，不觉越来越逼仄了么？”
“哦？王郎是为何意？”
顾恺之也是老狐狸，反问道。
王愔之幽幽道：“当年孙策、孙权下江东，江东士人被迫与之合作，后王濬楼船下益州，江东士人又一次妥协，再至衣冠南渡，北方士人大举南下，如今连吴郡老巢都被北府诸将侵占了不少，试问再过个一两百年，江东可有吴姓士人的立锥之地？”
“王郎何不直言？”
陆仲元沉声道。
王愔之道：“有话说的好，久守必失，今日失五城，明日失十城，吴姓士族纵然家业再大，一刀刀割下去，又能撑得了多久？
如今青州唾手可得，慕容德覆灭只在我一念之间，当地又人烟稀少，诸公何不遣子侄辈率领部曲僮仆随我北上青州，开拓家园？”
“这……”
四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想到王愔之会邀请他们进军青州。
难道他不知道我们吴人最爱苟么？
王愔之扫了眼，又道：“诸公可见义兴豪强？本乃寒素门第，现已在青徐，乃至于荆州扎下根来，不消几十年，就能把家业发扬壮大。
届时诸公的后辈，再见着这些豪强的后辈，谁高谁低，尤未知也。”
还别说，四位老登居然动心了。
毕竟王愔之说的是事实，从孙策孙权开始，到司马炎，再到衣冠南渡，哪个不是趴在吴姓士人身上吸血？
尤其是衣冠南渡以来，吸血更凶。
义兴沈氏、吴兴周氏与长城钱氏今何在？
吴郡四姓，会稽四姓衰落成什么样子了？
这是赤果果的血泪史啊。
诚然，这与家族子弟不肖有一定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司马氏与侨姓士人系统性的打压。
而究其根源，正是王愔之所说，吴姓士人总想着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缺了进取之心。
陆仲元沉吟道：“我陆氏先人士衡公与士龙公曾北上，十余年间，倍受讥讽，最终身死族灭，自此我吴人心冷矣！”
王愔之摆摆手道：“公多虑了，陆氏二公之所以罹难，根源在于孤身北上，无部曲僮仆护翼，又无庄园土地倚为根本，岂能不仰人鼻息？
倘若二公有数千部曲随从，岂会受辱于孟玖一区区宦人？”
张敞问道：“王郎乃是侨人，为何帮我吴人？”
王愔之正色道：“在我眼里，并无吴侨之分，再者，我出身建康，太原于我，只是姓氏前冠以的定语罢了，连乡音都不曾记得，哪里还会再以太原为故地？
诸公也不必考虑战败之事，跟着我，天下无不可败之敌，仆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诸公宜细思。”
席中安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显然，这关系到吴姓士族数百年来的根本方向。
“也罢，王郎年纪青青，尚有匡济天下之志，吾等老朽，岂肯甘于人后，王郎离京之时，吾等随王郎一道离去便是！”
顾恺之深了口气，掷地有声道。
……
司马德文高踞龙床，一副意外风发的模样，听取着汇报。
“放肆！”
司马德文猛一拍案几，大怒道：“朕的扬州，他竟想割一块走，是欺朕朝中无大将焉？”
众人均是无语。
和你汇报一声是走个过场，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显然，司马德文是欲效法孝武帝呢。
可是谢安和谢玄能退让，王愔之和刘裕势必不能退让。
王恭之死，已经打破了朝堂争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潜规则，自此之后，斗争就是你死我活，不可能再留手。
况且这二人均是野心勃勃之辈，肯立你为帝，你就该识趣些。
乖乖做几年傀儡，然后禅让，封个王或者公，还能平安过一辈子。
但你倒好，身为傀儡却不自知，这是自绝后路啊。
众人又纷纷望向刘裕，毕竟除了王愔之，刘裕手握数万雄兵，才是真正的当家人。
而他们，多多少少都对刘裕有所投资。
即便没有事先投资的，也是觉得刘裕出身低微，比不过王愔之的太原王氏，得依靠他们，这才留在刘裕身边。
他们幻想着将来拿捏刘裕，自己的家族借势壮大，未必不能再成为第二个王谢。
更重要的是，刘裕年纪大了，又没有子嗣，即便现在开始生，也未必能活到子嗣成年，幼主更易于摆布。
反之，王愔之才二十二岁，又已经有了三子，投效王愔之，只能乖乖地当贤臣，为他父子两代人服务。
这对于吃尽了幼主红利，或者还未吃到，正准备去吃的某些人来说，断难接受。
刘裕拱手道：“主上，我军的实力暂时不如王愔之，若不允他，他赖在建康不走，只怕日久，人心浮动。
况且，他表顾恺之为浙州刺史，若是否决的话，会得罪吴姓士人，此事，尚书台已经允了。”
顿时，司马德文面孔涨的通红。
这是赤果果的羞侮啊！
尚书台已经允了，告诉他的目地，只是为了盖玺用印，他固然可以不盖，可若是刘裕派兵入宫搜检，他将何以自处？
同时也是告诉他，大晋到底是谁做主！
司马德文很想硬气的说，朕不同意。
可他终究没有勇气道出，只是呆呆坐着。
众人也不催促，以目光施加压力。
渐渐地，司马德文坐不住了，挥挥手道：“便依卿，尚书台把敕书拟上来。”
“主上圣明！”
刘裕抱拳赞了句。
……
次日，朝廷下旨，从扬州析出浙州，命顾恺之为浙州刺史。
当然，行政区域的划分，远不是一纸诏令那样简单，涉及到尚书台，及其吏部、祠部、五兵、左民与度支五部，还要增设与浙州相关的僚属。
一下子，朝廷多出了几百个官职，整个建康及江东地面骚动起来，有能耐的纷纷跑官。
要知道，士族一代代的繁衍，早已僧多粥少，既便有孙恩之乱消灭了大量的中小士族，或令高门甲族遭受重创，但仍是人多官少。
与孙恩乱前相比，无非是原先十人中挑一个，如今是五人中挑一个的区别。
不过这与王愔之没太大的关系，他在安静等待司马德宗下葬。
在等待期间，顾恺之、陆仲元、张敞与朱林前来拜访，自是一通夸赞。
尤其是顾恺之捋着胡须，对着王愔之呵呵直笑，连声道好。
也确实，这对于他是个意外之喜，看王愔之顺眼多了，要不是贺江梅给王愔之当了平妻，得顾及顾氏的感受，他都想从顾家挑一个嫡女许配过去呢。
毕竟临到老来还能发挥余热，他乐意啊。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并无坐镇一方之才，但王愔之也不需要他有多少才能，浙州是大后方，不直面兵锋，只要稳着不乱来就可以了。
在这方面，王愔之还是相信顾恺之的，顾恺之拥有士人的通病，即不谙庶务，好游山玩水。
在王愔之眼里，只需顾恺之做好吉祥物，裱糊起他拉拢吴姓士族的门脸，就够了，至不济也不能为刘裕所用。
只不过，王愔之希望能将治所放在钱塘，但顾恺之不肯，非得治上虞，毕竟上虞的山水比之钱塘更加壮丽。
且境内还有鉴湖、曹娥江，以及谢玄遗下的始宁墅遗址，经营的好，又是一份家业。
王愔之也没办法，听之任之。
大体达成了共识，王愔之突然问道：“公等久居江东，不觉越来越逼仄了么？”
“哦？王郎是为何意？”
顾恺之也是老狐狸，反问道。
王愔之幽幽道：“当年孙策、孙权下江东，江东士人被迫与之合作，后王濬楼船下益州，江东士人又一次妥协，再至衣冠南渡，北方士人大举南下，如今连吴郡老巢都被北府诸将侵占了不少，试问再过个一两百年，江东可有吴姓士人的立锥之地？”
“王郎何不直言？”
陆仲元沉声道。
王愔之道：“有话说的好，久守必失，今日失五城，明日失十城，吴姓士族纵然家业再大，一刀刀割下去，又能撑得了多久？
如今青州唾手可得，慕容德覆灭只在我一念之间，当地又人烟稀少，诸公何不遣子侄辈率领部曲僮仆随我北上青州，开拓家园？”
“这……”
四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想到王愔之会邀请他们进军青州。
难道他不知道我们吴人最爱苟么？
王愔之扫了眼，又道：“诸公可见义兴豪强？本乃寒素门第，现已在青徐，乃至于荆州扎下根来，不消几十年，就能把家业发扬壮大。
届时诸公的后辈，再见着这些豪强的后辈，谁高谁低，尤未知也。”
还别说，四位老登居然动心了。
毕竟王愔之说的是事实，从孙策孙权开始，到司马炎，再到衣冠南渡，哪个不是趴在吴姓士人身上吸血？
尤其是衣冠南渡以来，吸血更凶。
义兴沈氏、吴兴周氏与长城钱氏今何在？
吴郡四姓，会稽四姓衰落成什么样子了？
这是赤果果的血泪史啊。
诚然，这与家族子弟不肖有一定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司马氏与侨姓士人系统性的打压。
而究其根源，正是王愔之所说，吴姓士人总想着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缺了进取之心。
陆仲元沉吟道：“我陆氏先人士衡公与士龙公曾北上，十余年间，倍受讥讽，最终身死族灭，自此我吴人心冷矣！”
王愔之摆摆手道：“公多虑了，陆氏二公之所以罹难，根源在于孤身北上，无部曲僮仆护翼，又无庄园土地倚为根本，岂能不仰人鼻息？
倘若二公有数千部曲随从，岂会受辱于孟玖一区区宦人？”
张敞问道：“王郎乃是侨人，为何帮我吴人？”
王愔之正色道：“在我眼里，并无吴侨之分，再者，我出身建康，太原于我，只是姓氏前冠以的定语罢了，连乡音都不曾记得，哪里还会再以太原为故地？
诸公也不必考虑战败之事，跟着我，天下无不可败之敌，仆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诸公宜细思。”
席中安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显然，这关系到吴姓士族数百年来的根本方向。
“也罢，王郎年纪青青，尚有匡济天下之志，吾等老朽，岂肯甘于人后，王郎离京之时，吾等随王郎一道离去便是！”
顾恺之深了口气，掷地有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