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高门 第188章 穷途末路

小说:晋末高门 作者:一眼云烟 更新时间:2025-10-31 05:53:48 源网站:2k小说网
  当赶到幕府山时,薛安民已领着骑兵准备妥当,四幢满编共两千四百骑,每人三马,轰隆隆的往京口驰疾。

  沿途有直渎戊、摄山(今南京栖霞山)、江乘、竹里等军事节点,烽燧处处,尤其江乘还驻有桓玄的一部分水军。

  但王愔之顾不得,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口。

  在骑兵通过之后,烽燧燃起熊熊狼烟,数骑从营中驰出,奔向建康。

  刘牢之与刘敬宣约定的时间是在子时二刻,地点位于京口城南五里处的小山头。

  他于子时便率着两千多部曲抵达,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刘敬宣领着家小前来,心里愈发焦燥!

  焦燥的不仅止于他,军中也暗流涌动。

  “小刘将军失期,莫非出了意外?”

  “将军大势已去,虽迫于余威,没人敢反将军,却难保不会有人利欲熏心,执住将军家眷向朝廷请功啊!”

  “此去丹徒不过二十余里,要来早来了,说不定小刘将军与将军的家眷正在被押往建康的路上呢!”

  议论声络绎不绝,甚至都不避着刘牢之。

  刘牢之益加惶急,频频回头后望。

  身周的部将也是越发不安。

  一名部将吞吞吐吐道:“大都督,如今军心浮动,咱们在这儿还要候到何时?

  小刘将军....或是有事耽搁,他若见大都督不在,理当自行北上。

  末将只担心,越拖延下去,越是不妙,就怕朝廷连夜来人,届时,一檄军令即可将大都督缚于建康。

  大都督还是别犹豫了,尽快渡江往广陵方是正理,迟则恐生变矣!”

  “难道你要本将置族人亲眷于不顾?”

  这名将领说的虽委婉,刘牢之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脸面布满怒容,可是自身的处境又使他没有发怒的资本。

  刘牢之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左右。

  军卒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将领也向自已望来,目中满是不安与彷徨,还有人眼神闪烁,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

  一股寒意由脊背涌出。

  以领军多年的经验,刘牢之一眼就可看出这是兵变的前兆。

  诸如营啸、兵变等突发事件,诱因往往是过度的压抑不安导致心理失衡。

  离开驻地,换个环境或能让人重生希望,把不良情绪排解出去,至不济也可以转称注意力。

  刘牢之清楚,形势已危如累卵,不禁望了眼丹徒方向。

  ‘也罢,生死由命,万寿若遭了不测,我亦无可奈何,何必坐等生变?’

  刘牢之狠了狠心,大声唤道:“全军听令,立刻往江边渡江北上!”

  “诺!”

  稀稀落落的应喏声响起。

  将士们向北行走,有人把长矛扛在肩上,还有人拖着,脚步杂乱无章,士气低迷。

  很难相信,这便是曾经跺一跺脚,天下也要随之震动的北府军。

  要知道,跟随刘牢之北上的都是他的亲军部曲,是一军中最为精锐的力量!

  刘牢之也没心思整肃军容,只想尽快渡江。

  预定的渡江地点在京口东北方的蒜山(南宋时坍塌进大江),约十余里距离。

  两千余人坑着头匆匆奔走,但出乎刘牢之的意料,拔营开拨未能缓解军士们的不安,反而出现了慌乱!

  “此去江北,顿首南顾,不知何时才能归返。”

  “高雅之的兵力不过数千,加上我们,亦不过万,如何是桓玄敌手?”

  “别忘了还有王愔之!”

  “是啊,倘若血战而死倒罢了,只怕将军自知不敌,带着咱们去投胡虏,即便是死了都无颜于幽壤相见祖宗先人!”

  “你我的亲眷家人都在京口晋陵,我等一走了之,家人何如?”

  随着沙沙的脚步声,小声议论再度响起。

  刘牢之又急又怒,却不敢喝止,也无从喝止,军心已处于崩溃的边缘,欠缺的,只是个领头人。

  队尾,十来名军卒的步伐越来越慢,与大队渐渐地拉开了距离。

  其中一人咬牙道:“将军虽待我等不薄,本不该于此时背弃,奈何家人亲眷皆在江东,仆只得对不住将军了,诸位好自为之!”

  说着,就撒腿向着原路狂奔而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相视一眼,也不声不响的循入了夜幕。

  又有军士一见身后的同伴没了影子,哪里不明白?

  人都有从众心理,况且前途不明,人心不稳,于是有样学样,默不作声的离队而走。

  由数人,渐渐地发展到数十人,直到整队整队的军卒不告而别。

  刘牢之再也无法坐视,颓然驻足,回首望去,正见一堆堆的身影融入到黑幕里。

  他已经无力愤怒,目中蓄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哀。

  最后留在刘牢之身边的十余将领,相继现出了挣扎之色。

  仅凭着十来人过江,别说反攻桓玄,连保命都成问题,刘牢之已经被北府军抛弃,没人能摸清高雅之的心思,又何必抛家弃口陪着他孤身犯险?

  一番眼神交流之后,一人拱手道:“将军,末将们的家小亦在江东,请恕仆等不能再侍奉将军了。”

  “呵呵,都要走?”

  刘牢之扫视着诸人,嘴里虽呵呵直笑,可那笑声中充满着悲怨,笑容比哭更加难看!

  凡是被他目光扫中,均是低下脑袋,毕竟背主叛逃总是心虚气短,可心虚归心虚,没有一人回心转意。

  刘牢之的心里,渐渐地被绝望占满,他明白,大度的放手下离开,彼此间还能留个情份。

  若强行留之,不忍言之事立将发生。

  于是无力的挥手:“去罢,去罢,你我共事十余年,本将也不为难尔等,都走罢!”

  将领们陆续施了一礼。奔入黑暗当中。

  刘牢之又看向仅余的两个老仆,惨笑道:“此辈弃我而去,你俩为何不走?都走啊,本将不需要你们!”

  “哎~~”

  一名老仆叹道:“仆们从小被老郎主收养,早把刘氏当作了自已家,一把年纪了,能上哪去?

  咱们俩个老家伙愿追随郎主,报答老郎主的收养之恩!”

  “哈哈哈哈~~”

  刘牢之仰天长笑:“全天下都背弃于我,唯有你俩不离不弃,如今我穷途未路,何来颜脸往投高雅之?

  天下之大,再无我刘牢之的容身之所,罢了,一死而已,但天不负我,留了人给我收尸,虽死无憾矣。”

  伴着凄厉的大笑,刘牢之跌跌撞撞的向一颗大树奔去,两名忠仆相视一眼,目中现出死志,略一点头,紧紧跟上。

  刘牢之解下裤腰带,掷上横枝,打了个死结,双手抓住,正要跃起把头颅伸入。

  却是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刘牢之下意识的看过去。

  蹄声愈发清晰,月光下,影影绰绰的骑士现出了朦朦胧胧的身形。

  骑队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一名老仆霎时急呼:“郎主,来的不是桓玄便是王愔之,请即刻自尽,以免遭受凌辱,我等二人自会追随郎主往幽壤而去!”

  刘牢之一个激凌!

  本来他还有些幻想的,但老仆的提醒,使他清醒过来。

  北府众将已经背弃了他,怎可能再来追随呢。

  不论来的是桓玄还是王愔之,一旦被生擒活捉,不仅要受辱,还会惨死。

  “罢了!”

  刘牢之怒目圆瞪,心一横,拨剑就向脖子抹去!

  “笃!”

  却是一声锐响,一枚箭矢准准钉中的手腕,

  “当锒!”!

  佩剑落地!

  刘牢之转头看去,月色下,王愔之不急不忙的收了弓箭,领着数骑策马驰来,还有何会。

  刘牢之豁出去了,指着何会,破口大骂:“果然是你何家,本将深恨未下定决心将你何家杀绝!”

  是的,要是没有何家带路,王愔之想在黑夜中找到刘牢之,无异于盲人摸象。

  何会冷笑道:“刘牢之,孝伯公拜汝为兄,以军权托付,又如何回报,汝背主犯上,怎有脸指责我何家?”

  “要杀要剐,何必多言?”

  刘牢之心知已无幸理,一声声冷笑。

  王愔之拱手道:“伯父,小侄最后称你一声伯父,伯父可曾反思过为何会落至这般处境?

  实因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终诛卓而为贼,伯父反我父以事相王,又背相王以构妖,故在汉伯通,在晋牢之,一旦诛死,人岂冤之?

  来人,把刘牢之缚下去,带回建康,于我父灵前剜心剖腹。”

  伯通名彭宠,先投更始,再投刘秀,位居列候,受幽州牧朱浮构陷,渐失帝心,心怀怨望,遂起兵反叛,自称燕王,勾结匈奴,光武帝兴兵讨伐。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彭宠死于家奴之手。

  “诺!”

  数骑下马,抽出绳索,奔了上前。

  刘牢之顿时浑身剧颤。

  在古人眼里,心是灵魂居所,把心挖出来祭祀,就是以灵魂祭祀,永世不得超生。

  譬如郗绍,把殷简之的心挖出来祭祀郗恢父子,只有恨极才会这样做。

  很快地,刘牢之被捆成了个粽子,嘴里还塞了布条,以防咬舌自尽。

  王愔之看了眼刘牢之,又道:“假使三年前,汝信了孙恩鬼话,联手攻山阴,再北上建康,兴许真能以大将军之尊录尚书事,轻徭蒲赋,肃清吏治,必人人称颂。

  时至今日,怕是已获封国公,进九锡,太极殿里那位置也不是不能想想,惜乎一念之差,陷于囹囫!”

  “唔唔唔!”

  刘牢之扭着头嘶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