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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踉跄着站稳,回头看见宋毅的侧脸。

  他眉头紧锁,单手扯过油毡布,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去照顾伤员,”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这里我来。”

  风像发了疯的野兽,嘶吼着卷起晒场未固定的油毡布。

  顾清如正往外退,眯着眼看见暴雨中,夏时靖接替宋毅后,宋毅纵身扑向不远处另一片飞扬的防水布——

  他的左臂却被油毡布下的一根铁钉划开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

  伤口处淋了雨,鲜血瞬间被雨水冲淡,在麦堆上洇开一条蜿蜒的淡红色溪流——

  宋毅坚持没松手,反而用身体压住油毡布,朝呆立的人群喊:

  “愣着干什么?压石头!”

  几个周围的男知青这才如梦初醒,抱起田埂边的石块冲过去。

  石块重重压住最后一角油毡布,宋毅扶着手臂站起来,雨水冲刷着他左臂的伤口,血色在麦堆上晕开一片淡红。

  顾清如逆着人流挤到跟前,暴雨如注,她身上衣服全部打湿了。

  她冲过来要扶宋毅,却被他抬手制止。

  顾清如喊:“宋副连长,您受伤了,得赶紧去医治!”

  “我没事。”宋毅从腰间扯下毛巾,利落地缠住伤口打了个死结。

  “所有病号撤!”宋毅在雨中持续发令:

  “其余人按照农田小组分工——一组加固麦垛,二组捆扎麦捆,三组把倒伏的麦捆抢救回来!”

  “还愣着干什么,都按宋副连长说的去办!”

  李峰踩着泥泞过来,暴雨中嘶吼。

  他走近后,一把攥住宋毅右臂,压低声音说道:

  "小宋,这里有我。听顾卫生员的,快去医治,这伤口占了脏水可就不得了了。"

  “麦子淋了雨,同志们之前的辛苦可全都白费了…….”

  见宋毅还在坚持,

  "破伤风杆菌潜伏期是6小时。"顾清如说道,"你现在倒下,晒场损失会更大!"

  几个知青崔玉宝、夏时靖这时也都跑了过来,有人递上毛巾,有人举起蓑衣挡雨。

  “是啊,副连长,你手臂的伤要赶紧去医治,听顾卫生员的吧。”

  “这里有我们。”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宋毅绷紧的下颌线。

  他沉默地点头,跟着顾清如披着蓑衣穿过泥泞的晒场,朝着中心医疗帐篷走去。

  他手臂的伤很深,需要缝合,得去医疗站处理。

  暴雨如注,天地间只剩下哗啦的水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

  七连其他的知青们继续忙碌着。

  抢收组的知青们弓着腰,镰刀在麦秆根部狠狠一拉。

  缠在镰刀柄上的布条早已湿透,却仍被攥得死紧。

  雷声淹没口号声,只剩镰刀砍秸杆的咔咔响。

  捆扎组的女知青们跪在泥水里,草绳在湿漉漉的麦捆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药材组的于秀芬今天临时调来抢收,她额前的刘海糊在脸上,麦芒顺着领口钻进去,在脖颈上扎出一片细密的红点。

  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也可能是汗水,或者眼泪。

  运输组的情况更糟,晒谷场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小心"声。

  他们忙着从马车上扛下麦捆。

  崔玉宝脚下一滑,肩上的麦捆整个砸进泥里。麦穗瞬间裹满了黑褐色的泥浆,又被后面跟上来的人一脚踩进地里。

  他想弯腰去捡,却被后面的人推着继续往前:"别管了!保住晒谷场的要紧!"

  医疗帐篷亮起了马灯,光束在暴雨中摇晃。

  两人冒雨走进医疗帐篷,却发现帐篷内伤员几乎人满为患。

  一连卫生员正按住一个知青血淋淋的小腿——那孩子收割时被镰刀划出二十公分长的口子,草屑还嵌在皮肉里。

  黄医生在低头忙着缝合。

  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伤员:

  三四个被麦茬扎穿胶鞋的,脚底血肉模糊;

  最严重的是个女知青,搬运麦捆时摔下板车,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看见宋毅手臂的伤,黄医生抹了把汗,指着角落的木箱问顾清如:

  "会缝合吗?这俩孩子伤口太深,我得先处理他们的伤势。"

  "好的,我来。"顾清如去拿桌上散落的缝合包。

  宋毅退到角落木箱边坐下,染血的毛巾啪嗒掉在泥地上。

  他试图用牙齿撕开急救包,被顾清如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她声音很轻,镊子夹出伤口里的麻丝碎屑,

  "铁钉带锈,伤口边缘已经发黄。"

  顾清如跪在他面前,用酒精棉球清理伤口。

  酒精棉球触到伤口的瞬间,宋毅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宋毅皱眉,"我这是小伤。不着急,你去照顾连队其他伤员。"

  帐篷内煤油灯摇曳,将顾清如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帐篷的帆布在暴雨里噼啪作响。

  她取出缝合针,用酒精棉球消毒后,又在煤油灯上撩了三秒。

  穿针引线的手稳如磐石,针尖刺入皮肉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小伤?"顾清如笑, "再拖两小时,你这胳膊就得锯掉。"

  宋毅没吭声,手臂肌肉因疼痛而紧绷。

  他本该盯着伤口,目光却不由自主上移——

  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随呼吸轻轻颤动;她鼻尖凝着汗,嘴唇抿得发白,让他想起第一次在食堂见她时的样子。

  帐篷外雷声轰鸣,他突然低声问:“为什么救那个老头?”

  宋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帐篷外的雨声吞没。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他是中暑危象,会死。"

  "他是下来的人,"宋毅声音更沉。

  "你接触他,会有危险。"

  顾清如剪断缝合线,抬起眼直视他:“在我的医疗手册里,只有病人和健康人。”

  帐篷内煤油灯照亮宋毅晦暗不明的表情。

  顾清如没等他回应,低头继续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

  "用这个。"她从药箱拿出纱布,宋毅却抬手挡住:"留给女同志用。"

  "放心,"顾清如没停手,"这次抢收农场给了补给,纱布够用。"

  她将纱布绑在宋毅手臂缝合伤口上。

  “缝合技术不错,小同志。”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黄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既然处理好了,来这边帮我。"

  顾清如刚给宋毅包扎好,就被黄医生拉去给几个病员缝合。

  宋毅坐在角落,看着忙碌的医疗帐篷,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清如回头,木箱上只剩染血的棉球,宋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