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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摸索着衣角,静静听着每一个字。

  此时,林秀芳的话像一把刀刺进了她心里,但是她知道现实问题的严峻。

  她早有预感风暴将至,却没想到它来得这样快、这样狠。

  林秀芳的话,印证了她心底的猜想,宋毅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唯有权衡、隐忍、抉择。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愈发凶险。

  一些人趁势上台,搅风弄雨,把这里搅得乌烟瘴气。

  很多干部接连遭难,轻则被羞辱,重则扣上帽子,连夜带走,从此杳无音信。

  许久,她才低声说,“如果送他去军校……能躲开这一切吗?”

  林秀芳点点头:“军校属于系统内培养,一旦入学,身份转为预备干部,受组织保护。短期内不会再被追究旧案。但前提是他必须**清白,不能有牵连。”

  顾清如明白了。

  她就是那个“牵连”。

  她脑海中浮现出宋毅的模样——

  穿着白衬衫走在连队的小路上,

  食堂里笑着递给她一碗热粥,

  风雪中不顾一切冲进了地窝子,

  离开师部时隔着车窗,那一眼沉默的相望……

  他穿白衬衫最好看,

  她不想他被羞辱,被摧毁,被磨平棱角。

  她希望他一直是那个眼里有光的人。

  顾清如心里刀绞一般,但是面上维持神色平静,她轻轻点头,

  “阿姨,我想写一封信,你能替我转交吗?”

  林秀芳着实松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她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也看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宋毅。

  识大体,顾大局,可惜…….

  现在她能认清现实,愿意主动提出分手,这是最好的结局。

  林秀芳也不想撕破脸,毕竟……

  想了想,她按捺下复杂的情绪,起身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只剩下顾清如一人。

  煤油灯摇曳,映出她孤零零的影子。

  顾清如拿出纸笔,铺在桌上。

  手刚碰到笔尖,一滴泪便无声落下,洇开在纸面上,像一朵小小的墨花。

  她默默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一封分手信。

  她折好信,放进信封,写上“宋毅亲启”,双手微微颤抖。

  然后,她将那盒点心和信放在一起,起身离开会议室。

  许久,林秀芳走进会议室,没看见人,只看见桌上孤零零的一个方盒子和一封信。

  ……

  午后,卫生所药房。

  顾清如坐在桌前,低头分拣着晒干药材,她的麻花辫梳得一丝不苟,脸色却比往日苍白,眼底有抹不去的倦意。宋母离开营部之后,她像是被抽去了生气。

  她没有变化,依旧按时巡诊、写简报、整理药材,话却少了,笑也淡了。

  郭庆仪和周红梅都看在眼里,却不敢问。

  她们猜到了,也知道,有些痛,不是安慰能解的。

  同时,营部开始传新任营长要来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看不见的紧张。

  “新来的领导,是什么背景?”

  “听说新来的营长是从师**部下来的……”

  “**部下来的……”有人喃喃,“那不是专门管‘思想问题’的?”

  还没等大家议论出个结果,

  新任营长很快到任,姓陈,四十出头,戴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笑容温和。

  新任营长陈新安到任第三天,就在全营大会上宣布:“思想不牢,地动山摇。今后,**学习列为头等任务。”

  从此,每天清晨出工前,必须集体学习红宝书两小时。天还黑着,寒气刺骨,战士和知青们裹着棉袄,在操场上列队,每个人手里握着一本红宝书,

  学习由新任营长亲自主持,他站在台前,念着书里的语录,两个小时时间过得很漫长。

  谁也不许打盹、念错字,相互之间揭发举报。大家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晚饭后,还要组织“晚间思悟会”,每人要写五百字思想感悟,由小组长收齐上报;

  生产任务被挪到了角落。

  麦田荒了半垄,羊群瘦了一圈,可没人敢提。

  谁要是说一句“地再不种就误农时了”,立刻有人冷冷接话:“思想不过硬,种地也长不出好庄稼。”

  食堂的墙报也换了。原先贴着防疫知识、生产标兵照片和知青学习心得的版面,一夜之间被撕去,换上了几幅新刷的标语:

  “提高警惕,严守纪律!”

  “思想不纯,寸步难行!”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容半点杂音!”

  整个营部像被罩进一口铁锅,闷热、压抑、无声无息地沸腾。

  大家被迫改变。

  说话前先看四周,走路时低头贴墙,连咳嗽都憋着。从前见面热情招呼“吃了吗”,现在只敢点头示意,眼神一碰就闪开。

  玩笑没了,歌声没了,连孩子在院子里跑跳,都被大人厉声喝止。

  冯所长是最先嗅到风向的人。

  他在卫生所立刻响应“**挂帅”,腾出诊疗室的一半空间,办起“思想学习班”,墙上挂起领袖语录,桌上摆满文件汇编。

  晨会不再是分配任务,而是全体的思想学习。冯所长带头领读,逐字逐句,声情并茂。谁读得不够响亮,谁眼神飘忽,都会被记下名字,列入“思想待提高名单”。

  这一天,卫生所众人都已经到齐,参加晨会。

  郭庆仪却迟迟没来。

  冯所脸色有些不好,他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

  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郭庆仪匆匆进来,发丝微乱,眼下泛着青黑。

  她刚从病房出来,守了一名高烧战士一整夜,直到确认无碍才敢合眼。

  “报道!”郭庆仪在门口站定,声音略显沙哑。

  冯所长没让她进来,只冷冷抬眼:“郭卫生员,现在几点了?”

  “八点三十二分。”有人小声答。

  冯所长嘴角一扯,语气陡然加重: “有些人啊,嘴上讲**,行动却重业务轻思想。是不是觉得救几个人,就能不守纪律了?”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低头,没人敢出声。

  郭庆仪站在原地,脸颊发烫。她有些委屈,想解释自己是因为照顾病人彻夜未眠,才迟到的。

  若是周营长还在,冯所长是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她的。

  顾清如赶紧拉郭庆仪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