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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小毅并不知情。是我私下运作,未与他商议。他是军人,讲纪律,若提前知道,反而会拘束。而我,只是个母亲,只想看到两个我珍视的孩子,将来都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小顾,这机会虽由我推动,但我绝无施恩之意。我只是爱才,更是惜你。你若肯去,便坦荡接受;若觉沉重,也尽可推辞。

  暂时保密,不必急于答复。认真考虑清楚,为自己,也为将来。

  盼你回信。

  林秀芳 手书

  顾清如看完这封信,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并非是她多心。

  原来这个名额不是组织的青睐,也不是命运的巧合,一切都是宋毅母亲在背后的暗中安排。

  看完信,顾青心情很复杂。

  从信上内容看,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和提携,是给她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再一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宋母特意强调“小毅不知情”,还让她保密,说明这件事不能让宋毅参与,也不能公开。如果真是纯粹为她好,为什么不敢明说?为什么要避着儿子?

  她越想越清楚,宋母不是在帮她。

  把她送去京市,一走三年,距离远了,联系少了,三年后会如何,谁也不好说。

  并且,若是她接受了这份好意之后,宋家对宋毅有任何安排,她都没有资格置喙。

  这是在用一种体面的方式,将她从宋毅身边挪走。

  想起刘玉香之前告诉她的那些话:

  “宋家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人家要的是门当户对。”

  当时她觉得是刘玉香心坏,故意编瞎话骗人,现在看来,她说对了。

  宋家并没有接纳她。

  她既感到伤心,又也有些触动。

  这一切安排的背后,是一个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她有点想念自己的母亲了。

  她甚至有些意气用事的想,既然自己要替父亲平反,京市就是张文焕的大本营,干脆接受这个好意好了。这样更方便收集罪证,还能提升自己,拿到医生资格。

  这样做大家都开心。

  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顾清如把信折好,收进空间,没跟任何人提起。

  下午,看望弟弟之后,她来到团部家属院的王静娴家。

  王静娴亲自捎了话,请她来家里吃饭。

  来到家属院东头的平房小院,敲响门,很快王静娴就迎了出来,“顾妹子,你来了。”

  屋里暖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手擀面,一碟腌萝卜,一碟炒鸡蛋,一碟炒土豆。

  “快进来,外头风大。”王静娴接过她脱下的棉袄挂好,“我刚学会擀这面,你尝尝看,是不是太软了?”

  顾清如拘谨地坐下,轻声道:“您太客气了……饭菜太丰盛了。”

  “什么客气,”王静娴笑着盛面,“咱们又不是外人。再说,你还送了我那么好的礼物。那本鲁迅诗集,在家时我就有一本,来这里行李太多没有带来。看到这本书,我可太高兴了,我翻了好几天,每一页都像老朋友说话。尤其是《野草》那几篇,夜里读,心都静下来了。”

  顾清如:“您也喜欢《野草》?”

  “喜欢。”王静娴点头, “那种在黑暗里不肯熄灭的光,最动人。”

  两人相视一笑, 身份的隔阂悄然融化,只剩下两个爱书之人。

  顾清如也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放松,渐渐话多了起来。

  两人从诗歌聊到营部近况,说到知青调岗,再到农场春耕……聊得随意而自然,仿佛只是旧友叙旧。

  饭后,王静娴看出顾清如有心事,便关心道: “小顾,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清如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她看出来了。刚才席间聊天,还能故作轻松,可此刻,面对这样一双温和却洞悉的眼睛,心防竟一点点松动。

  顾清如便隐去关键信息,模糊地倾诉:“静娴姐,如果有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也是家里的长辈安排的。但接受它可能意味着要放弃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该怎么选?”

  王静娴略微思索后,“这要看是什么样的机会,如果一个机会,必须让我先背叛自己的心,才能拿到手,那它再光鲜,也不值得要。这样得来的机会,即使站得再高,脚底也发虚。”

  顾清如听后,陷入沉默。

  窗外,几个孩子在家属院打闹,笑声远远传来。

  她忽然想起刚来兵团时,在连队有时候夜里也要出诊,碰上牧民求医,背着药箱就得骑马十几里路奔赴牧区。那时候也没人帮她,更没有特殊照顾,但是每一天都很踏实。

  王静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清如,人生不是只有一条好路。真正重要的,是你走每一步的时候,能不能挺直腰板。别人给的台阶再高,不如自己踩实的土坡。”

  顾清如点了点头。

  王静娴的话,让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不是不要前程,而是不愿意用自己的感情和尊严,去换一条被安排好的“退路”。

  她可以去京市,但必须是因为她够优秀,凭自己的能力去的,而不是因为她必须离开宋毅。

  “谢谢静娴姐。”她轻声说,“我懂了。”

  王静娴笑了笑,“能帮到你就好。”

  ......

  营部办公区,顾清如站在卢指导员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门。

  “请进。”

  卢指导员停下笔,看向顾清如,“想好了?决定去了?”

  顾清如笑着说,“报告领导,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但我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放弃这个医学院的进修名额。”

  卢指导员一愣,笔尖顿在纸上:“你说什么?”

  “我选择留在兵团。我目前的价值在基层,在战士和牧民身边。这里更需要我。这个宝贵的机会,请组织考虑分配给其他更需要、也更适合的同志。”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卢指导员放下笔,眉头皱了起来:“小顾,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学习班,是京市医学院对口培养,三年回来就是正式军医,提干都快一步。全团多少人盯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这一推,在想要这样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我想得很清楚。我是学医的,治病救人不分地方。在卫生所这半年多,我参与过四十多次出诊,处理过难产、冻伤、急性阑尾炎。我知道这里缺什么,也知道我能做什么。比起去读书,我现在更想把经验留下来,把队伍带起来。”

  她顿了顿,声音略低了些:“而且……我不想靠关系获得机会。如果有一天我能去进修,我希望是因为我的工作被看见,而不是因为有人替我说了话。”

  卢指导员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