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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寒气还未散尽,顾清如站在训练场边缘,听着营部晨训的哨声。

  这是她伤愈后第一次参加集体训练,晨练是负重跑步。班长照顾顾清如,只让她跟着队伍走。

  训练结束时,几个战士从她身边跑过,有人冲她点点头。

  还有一个小战士和她擦身而过时,突然塞给她一样东西,她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小盒冻伤膏,包装上歪歪扭扭写着"卫生所发的"。

  她抬头,看见那几个年轻战士已经跑远,背影在晨雾里模糊成一片。

  "顾知青!"徐晓阳站在训练场边缘,走上前来。

  "你弟弟,青松呢?"他问。

  顾清如指了指宿舍方向:"天太早了,小孩子贪睡我没喊醒他,怎么了?"

  徐晓阳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小弹弓,弓架打磨得光滑,橡皮筋是用报废轮胎内芯改的。

  "这个送给他玩。"他递过来,"我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顾清如接过弹弓,手柄精巧,能看出做的人很用心,

  “你手真巧,还会做木工?”

  “青松看到这个一定很高兴,你直接送给他吧。”

  徐晓阳见顾清如没有拒绝,松了一口气,他嘴角微扬:"我爷爷教的。"

  晨训后,距离上工还有一段休息时间,两人并肩往宿舍走。

  "牧业三连……"徐晓阳突然询问,声音压得很低,"顾知青你去过,那边怎么样?"

  顾清如脚步微顿,侧头看他,徐晓阳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她明白他问的不是风景,而是那里是否容得下一个出身不好的人。

  顾清如斟酌着词句,"偏远,条件比营部要艰苦许多,吃食紧张。”

  徐晓阳的嘴角扯了扯,像是早料到这答案。

  "但站在草坡上,能看见戈壁的苍茫,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徐晓阳的眼神闪了闪,没再说话。

  顾清如知道他在权衡,牧业三连有苦,也有好。

  那里因为条件太艰苦,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或许对于徐晓阳来说,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是路怎么走,要他自己决定。

  到了宿舍,弟弟顾青松已经起床了,他看见了新弹弓,眼睛瞪得溜圆。他早就羡慕连队二嘎子他们的弹弓了,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

  "姐!徐大哥给我做的!"他举着弹弓满屋子蹦跶,差点打翻搪瓷脸盆。

  “徐大哥,你教教我怎么用!”

  顾清如说,“你徐大哥一会还要去上工,别占用他太多时间。”

  “知道了。”

  徐晓阳蹲在宿舍外的空地上,手把手教顾青松:

  "拇指压这里,食指勾住皮筋。别对着人,瞄准那根木桩。"

  "手腕要定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罕见的耐心,"像这样——”

  弟弟屏住呼吸,小脸憋得通红。

  "嗖!"

  石子飞出去,在木桩上留下个白印子。

  "中了!"弟弟欢呼着。

  顾清如看着空地上的弟弟和徐晓阳,他嘴角突然扬起。不是平时那种转瞬即逝的弧度,而是真真切切的笑,面容舒展。

  弟弟蹦跳着去捡石子,徐晓阳撑着膝盖起身,目光撞上顾清如的瞬间,他嘴角的笑像退潮般消失,肩膀又缩回那副木讷的壳里。

  “好了,顾青松来洗手吧,要去食堂吃饭了,吃完送你去托儿所了。”

  “谢谢你,徐晓阳,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我有空再来教弹弓。”

  时间不早了,徐晓阳转身离开。

  去食堂吃早饭前,顾清如给弟弟洗手时严肃道:"记住三条规矩。第一,不准对着人打;第二,不准打营部的玻璃;第三……"

  "知道啦!"弟弟抢着说,"违反任何一条就没收弹弓!"

  他凑近姐姐耳边悄悄说:"徐大哥刚都教过我了,他还说等我练好了,带我去打野兔子!"

  知青们打野兔子打牙祭改善伙食,这点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雪地上。

  老师带着托儿所的孩子们在仓库后面的空地晒太阳。

  弟弟顾青松坐在小木凳上,手心攥着弹弓,小芳和其他孩子都很羡慕。

  "小松,就玩一下嘛!我们看看。"小芳拽他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弟弟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颗圆溜溜的石子,那是徐晓阳帮他挑的子弹,大小刚好,边缘光滑不硌手。

  "只能打一下哦。"他学着徐晓阳的样子拉开皮筋,眯起一只眼睛瞄准树梢的麻雀。

  "嗖——啪!"

  石子没打中麻雀,却砸在后勤处仓库的灰墙上,惊起一群麻雀。

  弟弟跑过去捡石子,透过窗户缝隙能看到里面堆着高高的木料,还有……几个奇怪的铁疙瘩,上面缠着黑乎乎的线。

  他踮起脚,鼻尖几乎贴上玻璃。那些铁疙瘩像极了拖拉机用的零件,但更旧,更脏,还沾着些红褐色的痕迹,像是……

  "干什么呢!"

  一声厉喝吓得弟弟一哆嗦。

  仓库管理员徐建民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小孩子别在这瞎晃悠!"徐建民一把拎起弟弟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溜到空地上,"再乱跑告诉你们老师!"

  弟弟双脚离地,吓得手脚乱蹬,衣领勒得脖子发红。

  徐建民见他真被吓着了,手劲松了松,将他放回地上,蹲下身与他平视。

  顾青松吓得不敢跑。

  徐建民在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颗水果糖。

  糖纸皱巴巴的,边缘已经泛黄,像是揣了很久。

  "拿着。"他硬邦邦地说,把糖塞进弟弟手心,"别再来这儿。"

  弟弟瘪着嘴,糖攥在手里没敢吃。他往回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徐建民正扯着一块脏布挂在缝隙处,像是要阻挡外面的视线。

  那铁疙瘩是什么?

  为什么他不愿意被人看见?

  弟弟回到孩子堆里,小芳凑过来,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她小声说,"都是我不好,那个伯伯好凶。"

  弟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他摇摇头,把糖塞给小芳。

  "算了,我们玩别的吧。"

  小芳破涕为笑,孩子们又"咯咯"笑着跑开了,像一群扑棱棱的麻雀,转眼就把刚才的惊吓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