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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多,营部职工们基本都回到宿舍,周红梅和夏时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夏时靖抬头望向平房区:"先告诉顾清如吧,她来营部比我们久,更熟悉营部的情况。"

  周红梅点头,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散开,“这样,你去告诉徐晓阳,我去找顾清如。”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夏时靖的身影很快隐入黑暗,周红梅则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宿舍灯还亮着,昏黄的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

  周红梅站在顾清如宿舍门口,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谁啊?”

  “是我,红梅。”

  门开了条缝,暖黄的灯光露出来。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是顾青松,“周姐姐。”

  屋内,顾清如坐在床边补袜子,弟弟的棉袜补到一半。

  郭庆仪坐在一旁翻书,见周红梅进来似乎有话要找顾清如,合上书站起身:“我带青松去洗漱。”

  周红梅点点头,等他们离开后,才走到顾清如面前。

  “怎么啦?”顾清如看她神色不对,轻声问。

  周红梅压低声音,"徐晓阳那两个舍友要栽赃他!我和夏时靖刚才回宿舍听到了。"

  "就这两天!他们打算塞禁书,然后举报他! "

  “夏时靖已经去徐晓阳报信了。”

  顾清如沉默一会,将针线放下,抬头看向周红梅,

  周红梅这人,外表泼辣,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可骨子里却是个实心眼。

  她刚来营部,和徐晓阳又是老乡,见不得他受欺负,总想伸手帮一把。

  可帮人,也得看时机,看方法。

  “这件事,我们不好插手。”

  周红梅一愣:"什么?"

  "这次帮了,下次呢?"顾清如劝她,"他得自己立起来。夏时靖既然回去告诉徐晓阳了,他就会有所防备,不一定会着了他们的道。"

  周红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对上顾清如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是啊,他们帮一次,能帮他一辈子吗?

  这件事情,夏时靖已经提前告诉徐晓阳了,若他连这种事都应付不了,以后怎么在这世道活下去?

  顾清如看她神色有些松动,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他向我们求助,能力范围内的,我们可以帮。但在这之前……”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最好不要擅自插手管他的事情。”

  周红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她忽然明白了顾清如的意思。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男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夏时靖闪身进来,带进一股夜风的凉意。徐晓阳正弯腰铺床,听到动静抬头,手里的被子折到一半。

  夏时靖看看宿舍,那两个人还没回来。

  “有事?”徐晓阳看夏时靖推门进来,面色不好。

  夏时靖点点头,回头看了眼门外,确定没人后反手带上门,才低声说道:"我听见李强和何云生说要整你。"

  徐晓阳整理被子的手顿了顿:"嗯。"

  "他们打算往你箱子里塞一些东西。可能是书,也可能是别的。"

  徐晓阳瞳孔微缩,又很快恢复平静。他慢慢直起腰,床单在他手下绷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好,知道了。"

  夏时靖侧头看他:"需要帮忙吗?"

  徐晓阳摇头, "不用,我可以应付。"

  夏时靖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 "行。"

  他转身时,听见徐晓阳在身后低声说:"谢了。"

  夏时靖点点头,也开始伏低身子收拾起床铺来,同为沪市老乡,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两人刚说完话不久,宿舍门就被推开了。

  李强和何云生一前一后走进来,身上带着风雪的凉意。

  李强的目光在徐晓阳身上停了一瞬,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没说话。何云生则低头拍打着裤腿上的灰,眼神却时不时往徐晓阳的箱子上瞟。

  徐晓阳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仿佛没注意到他们的视线。

  男生宿舍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午三点,机修连的柴油机正发出刺耳的轰鸣。

  徐晓阳蹲在拖拉机底盘下,用扳手在修理。

  看无人注意,他从兜里摸出一点草根,塞进嘴里。

  徐晓阳嚼着发苦的草根,吞下肚子没多久就感觉腹部微微绞痛,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这是“钩吻”也叫断肠草,微量服用会导致面色苍白、盗汗、轻微腹痛。

  他一直防着宿舍两人做手脚,经常找借口中途回宿舍检查。

  咬牙坚持检修好以后,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连长身边。

  "连长,我肚子疼。"他走到来机修连长身边,微微弓着腰,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可能是早上吃的腌菜不干净。"

  连长正叼着半截烟检查零件清单,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徐晓阳的脸色确实难看的紧,嘴唇白得泛青。

  "又是腌菜闹的?"连长吐掉烟头,用鞋底碾了碾,"这月第三回了。"

  徐晓阳捂着肚子,没吭声。

  "去吧。"连长摆摆手,"实在严重还是去一趟卫生所看看,开点药别怕花钱。"

  “看在你小子勤快的份上,别人我可不准假的。”

  “哎,谢谢连长!”

  徐晓阳点头,转身捂着肚子小跑着离开。

  机修连连长看着徐晓阳的背影摇摇头,这小伙子算是连里最勤快能吃苦的,手艺也不错,就是,总吃坏肚子。

  徐晓阳没去卫生所。他跑到厕所,绕到后院的废料堆,蹲下身,从一堆报废轴承里摸出半截钢筋,这是他上周偷偷埋在这里的。

  钢筋一头磨得尖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将这半截钢筋藏在怀里,他踩着墙根的碎砖翻进宿舍区。

  推门时,他警惕的看了下屋内,没有人。

  床底下他的半旧皮箱还在那里,他蹲在那里,发现皮箱的位置比早上偏移了两寸。

  有人动过他的箱子了。

  手指抚过锁扣,上面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轻轻掀开箱盖,两本《红楼梦》端正地摆在最上层,徐晓阳拿起书后抖了抖,几张对折的纸片飘落在地。

  展开后,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反d学术权威z该万死"

  "臭老九的zz滚出兵团"

  徐晓阳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

  这样的反动话语,会让他万劫不复。

  将纸条揣进怀里,徐晓阳快速跑回后院废料堆,将那截钢筋又埋了回去。

  又去了一趟卫生所,以腹痛名义开了点甘草,甘草可以解毒。

  办好这些事情后,继续回连队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