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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的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浓痰。

  那几个年轻人还在声嘶力竭地罗列着李云龙的“罪状”,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地切割。

  晚年的李云龙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在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那唯一一丝光线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像一尊石像,一尊被岁月和屈辱侵蚀得失去了所有棱角的石像。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听不见那些如同苍蝇般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审判。

  他也看不见那些因为狂热而扭曲的年轻的脸。

  但如果有人能凑近看。

  就会发现。

  他那双放在膝盖上的布满了老年斑和旧伤疤的手正死死地攥着。

  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渗出的血丝将掌纹染成了一片暗红色的蜘蛛网。

  他的呼吸也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变得越来越粗重。

  像一头在睡梦中被噩梦惊扰的苍老的雄狮。

  他不是麻木。

  他是在积蓄。

  积蓄着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反抗的力量。

  当那个最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几颗青春痘的批斗者,用那本红色的小册子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上,尖叫着说他是“队伍里的毒瘤必须坚决予以清除”时。

  那头沉睡的雄狮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一直浑浊空洞如同死水般的眼睛里,毫无任何征兆地爆发出两团足以将钢铁都融化的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抬起头。

  整个身体如同一张被拉到满月的弓,从那张破旧的椅子上轰然弹起!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

  快到超越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一切生理极限!

  也快到让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天幕之下所有正在观看的观众都完全来不及反应!

  不等那个年轻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李云龙的右手已经像一只从天而降的铁钳,死死地扼住了他那只还举着小册子的纤细的手腕!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的声响。

  年轻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手里的小册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李云龙看都未看他一眼。

  他的左手顺着对方那因为剧痛而弯曲的身体,如同灵蛇出洞闪电般向下一抄!

  “哗啦!”

  一声枪套与皮带的摩擦声。

  那个年轻人腰间那支作为装饰多过作为武器的五四式**,连同整个枪套已经被他干脆利落地夺了下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该有的动作。

  那是一个顶级的从尸山血海里磨练出来的杀戮机器才有的本能!

  “啊!他抢枪了!”

  “快!快抓住他!”

  直到这时房间里另外几个年轻人才如梦初醒。

  他们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后退着,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敢置信。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这个被他们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没有牙齿的“死老虎”。

  竟然在最后关头露出了他那依旧锋利得可以撕碎一切的獠牙!

  他们想冲上去**他。

  但他们不敢。

  因为李云龙已经将那支黑洞洞的冰冷的枪口缓缓地举了起来。

  他没有将枪口对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用一种极度平静也极度决绝的姿态,将那冰冷的枪口死死地抵在了自己那早已不再年轻的太阳穴上。

  天幕之下。

  整个亮剑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老李!”

  赵刚孔捷丁伟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

  千万不要!

  楚云飞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看着天幕上那个用枪指着自己脑袋的老人。

  他知道。

  那个他所熟悉的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的李云龙回来了。

  他要用这种最刚烈、最彻底、也最悲壮的方式来捍卫他作为一名军人最后的尊严。

  房间里。

  李云龙举着枪环视着面前那几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年轻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麻木与空洞。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边的悲凉。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看着他们,也像是在看着这个荒诞的、疯狂的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世界。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对着他们也对着天幕之下所有的人。

  发出了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我李云龙没有罪!”

  吼完他没有再与任何人纠缠。

  他转过身,用一种近乎踉跄的姿态冲回了自己的那个如同棺材般的房间。

  “砰!”

  一声巨响。

  门被他从里面死死地反锁了。

  将他自己和这个让他绝望的世界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门外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急促的杂乱的砸门声。

  惊慌的色厉内荏的叫喊声。

  还有从院子外面传来的尖锐的刺耳的警报声。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像一曲为这个即将落幕的英雄所奏响的最后的嘈杂的挽歌。

  天幕的镜头没有再给门外那些如同小丑般上蹿下跳的身影任何一个画面。

  它只是缓缓地对准了那扇紧闭的深红色的冰冷的房门。

  画面在此定格。

  天幕之上一行黑色的如同墓志铭般的字幕缓缓浮现。

  【当英雄无力为自己辩白剩下的只有用生命进行的最后一次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