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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云龙接过了那瓶酒。

  哨兵的手,松开了。

  冰冷的玻璃瓶身,贴在他的手心,像一块,从深冬的河里,捞出来的,浮冰。

  他没有看那个哨兵,也没有再看那扇,隔开了两个世界的铁门。

  他只是那么,抱着那瓶,用他的兵的尊严,换来的酒。

  缓缓地,转过身。

  一步一步,走回了院子中间的那个石凳。

  坐了下来。

  他的背影,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座,被风沙侵蚀了千百年,即将坍塌的,古老的石碑。

  比之前,显得更加苍老。

  也更加,孤独。

  夜,很快就深了。

  月亮升了起来,很圆,也很亮。

  清冷的光,像一层薄薄的霜,均匀地,铺满了整个院子。

  青石板,草坪,假山,都泛着一层,死寂的,惨白的光。

  秋虫的鸣叫,也渐渐地,稀疏了下去。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院墙上那些,不知名的藤蔓时,发出的,沙沙的,像是叹息一般的,声响。

  李云龙,依旧,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

  像一尊,与这夜色,融为一体的,石像。

  他面前的石桌上,静静地,摆着那瓶酒。

  那瓶,还没有开封的,廉价的白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瓶酒。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用牙,咬开了那个,简陋的,塑料的瓶盖。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廉价的酒精味,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没有杯子。

  他也没有想过,要去找一个杯子。

  他举起酒瓶,瓶口,微微倾斜。

  一股清亮的,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酒液,从瓶口,流了出来。

  洒在了,他面前那块,冰冷的,青石板上。

  酒液,很快,就渗进了石板的缝隙。

  只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湿漉漉的,印记。

  像一滴,永远也干不了的,眼泪。

  “和尚……”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

  沙哑,干涩,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相互摩擦。

  “秀芹……”

  “还有……骑兵连的,那帮,兔崽子们……”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那些,早已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脸。

  然后,他仰起头,看着那轮,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圆月。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老子……想你们了……”

  天幕之下,一片死寂。

  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天幕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赵刚,孔捷,丁伟……

  他们看着天幕上那个,在月光下,孤独地,祭奠着亡魂的老人。

  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屏幕,闻到那酒里,化不开的苦涩。

  听到那风里,吹不散的悲凉。

  晋绥军的指挥部里。

  楚云飞,也久久地,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同样,是一轮,清冷的,圆月。

  他让勤务兵,取来了一瓶,珍藏多年的,汾酒。

  他为自己,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他举起酒杯,对着天幕上,那个,他一生的,宿敌。

  遥遥地,一敬。

  然后,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一直烧到心里。

  这一刻,再无立场,再无阵营,再无敌我。

  只有两个,同样骄傲,也同样孤独的,英雄的灵魂,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遥遥地,碰了一杯。

  天幕之上。

  洒完了酒的李云龙,举起了那瓶,还剩下大半的,白酒。

  他仰起头,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像一把烧红的刀子,从他的喉咙,一直,捅进他的胃里。

  他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

  咳得,弯下了腰。

  咳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那眼泪,是因为呛咳。

  还是因为,想起了,白天,那个,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傻兵”。

  他没有停。

  他直起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然后,又举起酒瓶,一口,接一口地,将那辛辣的,苦涩的,液体,往自己的嘴里,疯狂地,灌着。

  他喝得又急,又猛。

  仿佛,那不是酒。

  而是可以,洗刷掉,他身上所有屈辱,所有痛苦,所有无奈的,忘情水。

  最终,一整瓶酒,见底了。

  他将那个,空空如也的酒瓶,重重地,放在了石凳上。

  发出“咚”的一声,沉闷的,绝望的,回响。

  他没有醉。

  他的眼神,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清醒得,可怕。

  他抬起头,看着那轮,高高在上的,冰冷的,圆月。

  嘴角,缓缓地,扯出一个,充满了自嘲,充满了悲愤,充满了无尽荒凉的,笑容。

  他站起身。

  身体,晃了一下。

  他扶住石桌,才勉强,站稳。

  他没有再看那个空酒瓶一眼。

  他只是,转过身,拖着那,仿佛有千斤重的,双腿。

  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朝着那间,黑暗的,冰冷的,像是棺材一样的,房间,走了回去。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将所有的,光明与喧嚣,都隔绝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