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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一个士兵而言,一场伟大的胜利,或许不如一双合脚的鞋。】

  天幕上的这行字,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进了所有人心底的湖中,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那双泡在泥水里的,穿着破草鞋的脚,给人的视觉冲击,是巨大的。

  画面再次流动。

  时间,是1948年的冬天。

  地点,是淮海战役的某个刚刚被攻克下来的阵地。

  战斗,似乎刚刚结束。

  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在一座被炸开了一个大口的仓库里,兴奋地穿行。

  他就是王有胜。

  他脸上还带着稚气,嘴唇上,只有一层稀疏的绒毛。

  他的腿,在刚才的冲锋中,被弹片划了一道口子,此刻正渗着血。

  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被连长安排了一个“美差”——看守这座刚刚缴获的,属于国军的野战仓库。

  这对于打了半辈子仗,穷了半辈子的他来说,简直就像是耗子掉进了米缸。

  他东摸摸,西看看。

  一箱黄澄澄的子弹。

  一箱油纸包着的手榴弹。

  还有半箱,他叫不上名字的,铁皮的,方方正正的罐头。

  他咽了口唾沫,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又幸福的光。

  就在他准备撬开一箱罐头,尝尝鲜的时候,他的脚,无意中,踢到了一个被帆布盖着的木箱。

  木箱的锁,在之前的爆炸中,已经被震坏了。

  盖子一歪,从里面,滚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鞋。

  一只崭新的,黄色的,带着一股刺鼻橡胶味的,胶鞋。

  王有胜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死死地,定格在那只鞋上。

  他缓缓地,蹲下身。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鞋,捧在了手里。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绝世的,易碎的珍宝。

  他用袖子,将鞋面上沾染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又掀开了那个木箱的帆布。

  满满一箱。

  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箱崭新的,黄澄澄的胶鞋。

  王有有胜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迹。

  他伸出手,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的手太脏,会弄脏了这些“宝贝”。

  他在自己那身满是泥污的裤腿上,使劲地,来来回回,蹭了半天。

  直到感觉手上已经没有一点泥了,他才再次伸出手,从箱子里,拿出另一只鞋,配成了一双。

  他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自己脚上那双,早就被泥水泡得不成样子的破草鞋。

  他那双常年不见天日的脚,又青又白,上面布满了冻疮和伤口。

  他再次,在裤腿上,把脚,蹭了又蹭。

  然后,才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般,小心翼翼地,将脚,伸进了那双崭新的胶鞋里。

  不大,不小。

  正合脚。

  当双脚,都被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橡胶包裹住时,王有胜,发出了一声满足到极致的喟叹。

  他站起来,在原地,轻轻地,走了两步。

  又跺了跺脚。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又舒适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云彩上。

  他低下头,看着脚上那双黄澄澄的,在昏暗的仓库里,都显得那么耀眼的新鞋。

  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咧开。

  最终,化作一个无比灿烂的,幸福的笑容。

  天幕之下。

  独立团的驻地里。

  李云龙看着王有胜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先是咧开嘴,骂了一句。

  “瞧这怂样!一双鞋,就给他乐成这样!”

  但骂完,他脸上的笑容,却又慢慢地,淡了下去。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那双,同样是缴获来的,已经穿得开了胶的皮靴。

  他想起了那些,在过草地的时候,因为没有鞋,活活把脚走烂的战士。

  他想起了那些,在冬天,因为脚上生了冻疮,连路都走不了的战士。

  他那颗因为酒精而变得麻木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灌了一口,喉结滚动,眼神里,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358团阵地。

  楚云飞一直静静地看着。

  他没有说话。

  从王有胜发现那箱鞋子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当他看到,王有胜因为穿上了一双新鞋,而露出那种发自肺腑的,纯粹的幸福笑容时。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同样在观看天幕的方立功。

  方立功的脚上,穿着一双德国进口的,擦得锃亮的,黑色长筒马靴。

  而他自己脚上的,也是同样价值不菲的军官皮靴。

  他再转回头,看着天幕里,那个正抱着一双黄胶鞋,傻乐的八路军小战士。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与复杂。

  他无法想象。

  他真的无法想象。

  一双在他们358团,连普通士兵都看不上眼,只能算是最基础标配的胶鞋。

  对于一个八路军士兵来说,竟然是,如此珍贵的,需要用近乎朝圣般的姿态去对待的“宝藏”。

  这种强烈的,荒谬的对比,让他那套建立在装备、后勤、与正规化训练之上的军事理论体系,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旅部。

  总部。

  所有正在观看天幕的,八路军的高级将领们,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没有笑。

  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知道,天幕上那个叫王有胜的小战士,就是他们麾下,千千万万个士兵的,最真实的缩影。

  这份心酸,这份窘迫,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真正体会。

  天幕之上,王有胜的幸福,还在继续。

  他觉得,穿上这双鞋之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腰杆,都比以前挺得更直了。

  他背着手,学着平时连长训话的样子,开始在仓库门口,来回踱步。

  他的脚步,迈得方方正正,每一步,都特意将脚后跟,在地上,砸出“哒哒”的声响。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将军。

  一个打了大胜仗,正在检阅自己战利品的将军。

  天幕之上,一行字幕,缓缓浮现。

  【一双鞋,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面貌。而当这种改变被放大,一场滑稽的“阅兵”,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