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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浓痰。

  一盏悬在屋顶中央的罩着绿色灯罩的白炽灯,散发着昏暗而又惨淡的光。

  将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脸,都照得,青白不定。

  丁伟就坐在那盏灯的正下方。

  他身上穿着一身整洁的学员服,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水。

  他低着头,看着茶叶在杯中,缓缓地舒展,沉浮。

  仿佛,那小小的杯子里,就藏着一个,完整的清静的世界。

  在他的周围,坐着一圈,表情严肃的穿着同样军装的领导和同事。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和气与笑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热,偏执,与一种,自以为掌握了绝对真理的居高临下的审判。

  一场针对丁伟那篇“有问题”的论文的小型的内部的批判会,正在这里,秘密地进行着。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颇有几分学究气的中年干部,第一个开了口。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击着面前那份,打印出来的丁伟的论文。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纲上线的严厉。

  “丁伟同志,我们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谈一谈你这篇毕业论文的问题。”

  “我们认为,你这篇论文的立论基础,就存在着严重的**立场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看起来更年轻,也更激进的干部,立刻,接过了话茬。

  他的声音,尖锐,而又充满了煽动性。

  “什么立场问题!我看,这根本就是典型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激动,他的脸,涨得通红。

  他指着丁伟,像是在指着一个十恶不赦的阶级敌人。

  “丁伟!你知不知道,你这篇论文,要是传出去,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你这是在公然地破坏我们与苏联老大哥之间,用鲜血和生命凝结成的牢不可破的战斗友谊!”

  “你这是在为美**的反苏宣传,张目!是在向他们,递刀子!”

  “你必须,立刻,马上,对你的这种错误思想,进行深刻的彻底的检讨!”

  “必须,完全地推翻你的所有错误观点!”

  这番充满了火药味的扣帽子式的批判,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整个亮剑世界,轰然炸响。

  “放他****!”

  独立团的院子里,李云龙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青筋暴起。

  他指着天幕,破口大骂。

  “这帮**,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老丁那是从国家的长远利益考虑!是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分析问题!怎么就他**成了破坏友谊了?”

  “这都是些什么**不通的逻辑!”

  他彻底暴怒了。

  他可以接受,自己因为目光短浅,而嘲笑丁伟。

  但他无法接受,丁伟那份,充满了真知灼见的对国家命运的深沉思考,被这样一群,只知道玩弄权术,上纲上线的官僚,如此,恶意地歪曲,践踏。

  孔捷也气得脸色发青,他那只端着酒碗的手,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毁了老丁啊!”

  “就因为一篇论文?就因为他说了几句,他们不爱听的真话?”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荒谬感,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赵刚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着。

  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掌心,渗出了血丝,他却毫无所觉。

  他看着天幕上,那个,在所有人的围攻之下,依旧沉默不语的丁伟。

  他的心,像是被一把最钝的刀子,来回地切割着。

  他知道,丁伟不是无法反驳。

  以丁伟的才思和口才,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把眼前这群,只知道扣帽子,讲空话的家伙,驳得,体无完肤。

  但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没用的。

  在一个所有人都疯了的时代,真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你的任何争辩,都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更猛烈的攻击。

  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这比秀才遇到兵,还要可怕。

  因为兵,只是不讲理。

  而眼前这群人,他们是在,用一种,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理”,来审判你,来毁灭你。

  海峡对岸。

  楚云飞,看着天幕上那场,荒诞的如同闹剧般的批判会,脸上,露出了一抹,看透了一切的冰冷的嘲讽的笑容。

  他缓缓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却又带着几分,清醒的味道。

  他低声地对着身边,那个同样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方立功,自语。

  “你看。”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皆然。”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也没想到,他们对付自己英雄的方式,会是,如此的不堪。”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撼。

  只有一种,属于一个失败者的对另一个,即将落幕的英雄的复杂的惺惺相惜的悲哀。

  会议室里,批判,还在继续。

  一个又一个的人,站起来,发言。

  他们用最激烈的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丁伟的“狼子野心”。

  他们将他的远见,曲解为“**投机”。

  将他的忧患意识,污蔑为“散播失败主义情绪”。

  整个会议室,像一个,充满了高压的即将爆炸的锅炉。

  而丁伟,就坐在那风暴的最中心。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抬起头。

  他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仿佛,外界那所有,如同疯狗般的咆哮,都与他无关。

  他那份,超然物外的近乎神性的沉默,与周围那些,狂热的声嘶力竭的批判,形成了一种,巨大的令人心碎的对比。

  他的孤独,在这一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像一个,孤独地站在山巅的先知。

  他看到了,远方,那即将来临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暴风雪。

  他想告诉山下那些,还在欢歌笑语的人们。

  可是,没有人信他。

  他们反而,把他当成了,带来灾祸的不祥的乌鸦。

  他们想把他,烧死在,迎接暴风雪的祭坛之上。

  这,或许,就是所有,走在时代前面的人,都无法逃脱的宿命。

  天幕之上,那场令人窒失的批判会,终于,结束了。

  画面,缓缓地暗了下去。

  但天幕,并没有给出,这场批判会的最终结果。

  它只是,在黑暗中,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缓缓地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的问题。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最终,将如何影响一个本该将星闪耀的战将的命运?”

  话音未落。

  画面,再次亮起。

  金碧辉煌的怀仁堂,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授衔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