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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江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红星村林家那破败的院门口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院子里林大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他那婆娘李翠花,商量着明天要怎么炮制江春。

  “等那小子从老子胯下钻过去,老子非得再踩上他几脚,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那小**人也别想好过,”李翠花吐出一口瓜子皮,眼神怨毒,“卖给隔壁村的老光棍,还能换二十块彩礼呢。”

  屋里林秀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双眼睛空洞得好像两口枯井。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不是不想吃是吃不下。

  一想到明天江春要受的屈辱,她的心就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疼得她只想一头撞死。

  就在这时,院门,被一脚踹开了。

  砰。

  一声巨响那两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直接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林大强和李翠花被吓得一个激灵,瓜子撒了一地。

  江春逆着漫天血红的晚霞,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身上还带着在山里搏命时留下的血迹和泥土,整个人仿若一尊从地狱里杀出来的神魔,那股子滔天的煞气压得整个院子都为之一静。

  “你个短命鬼还真敢来。”

  林大强色厉内荏地站了起来。

  江春没有理他。

  他走到院子中央从怀里掏出那厚厚一沓,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大团结。

  然后在林大强和李翠花那瞬间凝固的仿若见了鬼的眼神中。

  他扬起了手。

  哗啦。

  三百多块钱的钞票仿若一场红色的暴雨,洋洋洒洒地落满了整个院子。

  “钱。”

  “我带来了。”

  他走到那扇紧闭的柴房门口没有敲门,只是用那沾满血污和风霜的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秀秀。”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收拾东西。”

  “我带你回家。”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秀秀从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看地上那些沾满泥土和屈辱的钞票,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对被金钱砸懵了的畜生兄嫂。

  她只是默默地回到那间比猪圈还不如的土屋,从床板下摸出一个用手帕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袱。

  里面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一对银耳钉,还有几件叠得方方正正却满是补丁的换洗衣裳。

  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她抱着包袱,再次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了江春的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清亮得好像雨后天空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院子里李翠花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整个人像一头饿疯了的母猪,手脚并用地就往地上扑要去抢那些散落的钞票。

  林大强也回过神,一双眼睛瞬间被贪婪烧得血红,也跟着扑了上去。

  “我的。都是我的。”

  两人在地上扭打着,争抢着丑陋得仿若两只在泥潭里争食的蛆虫。

  江春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

  他没有再看那对畜生一眼,只是伸出自己那只粗糙,却滚烫的大手一把攥住了林秀秀冰凉的小手。

  “我们回家。”

  林秀秀浑身一颤,任由他拉着,一步步踏出了这个囚禁了她十几年的活地狱。

  身后是两只畜生为了钱财撕咬的嘶吼,和漫天飞舞的血色晚霞。

  两人一路无言。

  江春的步子很大很稳,林秀秀被他拉着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的手掌好像一团火,那股滚烫的温度顺着她的手腕,一直烧到了她的心底将那些盘踞了十几年的冰冷和绝望,一点点地融化开来。

  “我们去哪?”

  走到村口林秀秀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第一句话声音细弱得好像蚊子叫。

  江春脚步未停,头也没回。

  “回家。”

  两个字,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当那扇一推就吱呀乱晃的破院门被推开时,妹妹江夏正趴在小板凳上借着屋内昏黄的油灯光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练习本上描着字。

  “哥!”

  听到动静小丫头猛地抬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瞬间被点亮。

  可当她的视线越过哥哥看到他身后那个低着头绞着衣角,像只受惊林鹿般的漂亮女人时江夏愣住了。

  江春松开林秀秀的手大步走到妹妹跟前,蒲扇般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夏,叫嫂子。”

  嫂子!

  这两个字在林秀秀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的脸“唰”地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耳尖,一颗心擂鼓般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嫂子好!”

  声音清脆干净得像山里的泉水。

  这一声“嫂子”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林秀秀心中那把生满铁锈的锁。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在她早已冰封的四肢百骸中,蛮横地冲刷开来。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

  那天晚上江春把家里米缸刮出来的最后一点白面全下了锅,又炖了一大锅从山里弄回来的野猪肉香气几乎要冲破房顶。

  三个人一堆火一顿迟来的团圆饭。

  林秀秀起初还拘谨得不敢动筷,江夏却像只热情的小麻雀,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肉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渐渐地林秀秀脸上那层冰霜融化了。

  当江夏说到班里最调皮的男同学打架摔了个狗啃泥时,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寒冬腊月里骤然绽放的红梅,让这间破败的土屋都亮堂了几分。

  江春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沉默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眸光深邃。

  饭后江春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裹放在了林秀秀面前。

  一匹火红的的确良布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过几天去公社领证。”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秀秀看着那匹在火光下像一团燃烧火焰的红布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这么大她别说穿连摸都没摸过这么好的料子。

  “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不贵。”

  “我江春的媳妇就得穿这个。”

  林秀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断了线似的砸在那匹红布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