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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州王府 书房

  精致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

  滚烫的茶汤与碎片四溅开来,如同楚昭此刻暴怒的心情。

  “好一个文修远!好一个公事公办!”

  楚昭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本王派人亲自去迎,他连车都不下?还敢质问刺史为何不来?直接去了刺史府?!他眼里还有没有本王这个禹州王!”

  周晦垂手站在下首,面色凝重。

  他早已料到文修远不会轻易就范。

  却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丝毫不给转圜的余地。

  思索片刻后,他沉声道:“王爷息怒,文修远此举,正是要摆明态度,他此行代表的是朝廷,是陛下,而非与王爷您的私交。他刻意避开王府,直指刺史府,就是要将事情摆在明处,用朝廷法度来压人。”

  “压人?”

  楚昭冷笑一声,眼中阴鸷之色更浓,“在这禹州地界,到底是朝廷的法度大,还是本王的规矩大?他文修远以为他是谁?秦夜、楚岚的一条狗罢了!”

  说话间,他在书房内烦躁地踱了几步,猛地停下,又盯着周晦:“刺史府那边安排好了吗?张启明那个老滑头,会不会露出马脚?”

  周晦肯定地点头:“王爷放心,张刺史是明白人,知道轻重。下官已让人快马通传,他知晓该如何应对。账目方面,钱先生早已处理妥当,表面上的文章,绝对天衣无缝。文修远想从明面上查,就让他查个够!”

  楚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变幻不定。

  他知道,此刻冲动不得。

  文修远毕竟是钦差,代表着朝廷的颜面。

  若公然对抗,反而落人口实。

  “静观其变。”

  楚昭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声音冰冷,“让他查!本王倒要看看,他能在这铁桶一般的禹州,查出什么花样来!周先生,让你的人,给本王死死盯住他们父子的一举一动!还有,告诉‘那边’,没有本王的手令,一粒米、一片铁都不准再出港!”

  “是,王爷!”

  周晦躬身领命,悄然退下,去布置更严密的监控。

  书房内,楚昭独自一人,眼神冰冷如渊。

  文修远的到来,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威胁。

  ……

  禹州刺史府 夜宴

  与禹王府的阴郁愤怒不同。

  刺史府内此刻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派和谐景象。

  刺史张启明,一个身材微胖、面团团看似和气生财的中年官员,正满脸堆笑,热情地招待着文修远父子。

  宴席极为丰盛,山珍海味,水陆并陈。

  歌姬舞伶助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文尚书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下官未能远迎,实在是公务缠身,恕罪,恕罪啊!”

  张启明举起酒杯,语气诚恳。

  文修远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举杯回应:“张刺史言重了。本官此行,职责所在,岂敢劳动刺史大人大驾。倒是禹州在张刺史治理下,物阜民丰,商贾云集,本官一路行来,所见皆是一片繁荣景象,张刺史功不可没啊。”

  张启明哈哈一笑,连称“不敢当,全赖陛下洪福,王爷庇佑”,巧妙地将功劳分给了皇帝和楚昭。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了冗长而看似毫无营养的寒暄与互相吹捧。

  从禹州的气候风物,聊到今年的收成赋税。

  再谈到东南沿海的防务。

  甚至对京中一些无关痛痒的趣闻轶事也交换了看法。

  文修远表现得极有耐心,仿佛他此行真的只是来例行巡查,与地方官联络感情一般。

  文景轩坐在父亲下首,听着这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对话,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他年轻气盛,恨不得立刻切入正题,询问账目、核查款项。

  但看到父亲始终从容不迫,与张启明谈笑风生。

  也只能按捺住性子,默默观察学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似乎愈发融洽。

  这时,文修远才仿佛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正轨。

  他放下筷子,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张刺史,禹州之富庶,本官亲眼所见,确是名不虚传。尤其是这盐铁之利,漕运之便,乃国之基石,陛下亦时常挂念。本官此次奉旨巡查,首要便是要厘清这几项的账目往来,确保国库收入,杜绝贪蠹,也好让陛下安心。还望张刺史鼎力配合,将相关账册、文书,尽快调集齐全,供本官核查。”

  他终于图穷匕见,将“查账”这个核心目的,在看似和谐的宴席上,轻描淡写却又无比清晰地提了出来。

  张启明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文尚书放心!下官为官,向来清廉自守,账目清晰,绝无半点含糊!明日一早,下官便命人将盐铁转运司、漕运衙门以及州府库房的所有相关账册,全部送到驿馆,供尚书大人随时查阅!定当全力配合,绝无延误!”

  答应得如此爽快干脆,反倒让一旁静听的文景轩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文修远却是面色如常,举起酒杯,微笑道:“如此,便有劳张刺史了。本官先代陛下,谢过刺史大人深明大义。请!”

  “文尚书请!”

  张启明笑容满面地举杯相迎。

  宴席在一种表面极度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张启明亲自将文修远父子送出刺史府,态度恭敬备至。

  ……

  夜、驿馆。

  回到下榻的驿馆,已是夜深人静。

  驿馆内外,明显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在徘徊。

  显然是楚昭派来监视的眼线。

  文景轩跟着父亲走进房间,关好门窗,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父亲,那张刺史明显是在敷衍,与王府也是一丘之貉,为何您还要在宴席上与他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甚至……还有些许夸赞之词?”

  他回想起宴席上父亲与张启明那看似推心置腹的交谈,心中颇为不解。

  文修远褪下官袍,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在灯下坐定。

  他看了一眼儿子那充满困惑与急切的脸庞,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深意的笑容。

  “景轩,你记住。”

  文修远的声音平和:“为官之道,尤其是在这等龙潭虎穴之地,有些时候,明知对方心怀鬼胎,彼此心知肚明,你也不能轻易戳破那层窗户纸。揣着明白,得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