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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史府书房,灯火依旧。

  秦夜并未休息,正对着云州舆图凝神思索。

  手指无意识地在几处流民聚集的关隘处划过。

  听到急促的叩门声和文彦之苍老的求见声,连忙斩断了脑海中的思绪,快步迎了上去!

  “文老?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秦夜打**门,将裹挟着一身寒气、须发皆沾着雪粒的文彦之迎了进来,又命人奉上热茶。

  “秦刺史!”

  文彦之没有落座,浑浊的老眼直视秦夜,开门见山,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

  “老夫深夜冒昧前来,只想问一句!”

  “您下令,允许粮商任意抬价,官府不予干涉,甚至……大力支持!此言当真?此令何意?!”

  “难道您真要坐视奸商盘剥,将云州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逼上绝路吗?!”

  “老夫……老夫实在想不通!请秦刺史给老夫,也给舍孙修远一个明白!”

  老人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秦夜愣了愣神,旋即恍然大悟,不由得摇头苦笑,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文老息怒,看来……是本官思虑不周,未曾与修远解释清楚,倒惹得他……还有文老您,如此忧心了。”

  他先示意文彦之坐下,亲自将热茶推到文彦之手边。

  然后,自己也回到主位,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洞彻:

  “文老试想,云州府库空虚,朝廷赈粮遥遥无期,且即便有,亦恐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

  “本地粮商囤积居奇,固然可恶,然其手中存粮,也不足以支撑数灾民度日。”

  秦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允其抬价,甚至‘大力支持’,非是纵容,实乃……请君入瓮!放长线,钓大鱼!”

  “哦?”

  文彦之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思索的光芒。

  “云州粮价奇高,有利可图的消息一旦传开……”

  秦夜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那些嗅觉灵敏、逐利而动的外地粮商,岂会坐视不理?”

  “他们必然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蜂拥而至!”

  “想趁着这‘官府支持’的‘大好时机’,将大批粮食运入云州,准备大赚一笔!”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语气转冷:“待他们粮车入城,囤满仓廪,准备待价而沽、狠宰灾民之时……”

  “本官便会立刻开仓!赈济灾民!”

  “同时宣布,官府将以远低于其囤积成本、甚至低于市价的价格,向百姓平价售粮!”

  “届时,那些千里迢迢运粮而来、做着暴富美梦的外地粮商,手中囤积的粮食,就成了烫手的山芋!”

  “不卖?只能是认亏,这运输的消耗,新粮变成陈粮的折损……”

  “卖的话,还能回些本钱,到时候他们会怎么选?”

  “如果真要有那铁了心,不怕亏,就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作对的……”

  “面对这种人,本官也有后手,下令所有囤粮必须限期平价售出。”

  “否则……以囤积居奇、扰乱民生论处,抄没家产!”

  “如此一来,云州粮价,在极短时间内,因大量外地粮食的涌入和恐慌性抛售,而应声暴跌!”

  “甚至可能……跌到比灾前更低的水平!”

  “我们不用耗费府库一分一毫,便能借助这些逐利商贾之手,引入海量粮食,平抑物价,解云州粮荒之危,平先前大灾之难!”

  话音落下——

  书房内陷入寂静。

  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文彦之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在椅子上,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嘴巴微张着。

  借粮商逐利之心,引外地粮食入州!

  待其囤积居奇之时,以官府之力雷霆平抑!

  逼其恐慌抛售,反令粮价暴跌!

  不费朝廷一文,反解云州粮荒!

  这计策……环环相扣,算尽人心!

  其胆魄之雄,其思虑之深,其手段之奇……

  简直……简直闻所未闻!

  匪夷所思!

  “啪嗒!”

  文彦之手中的拐杖脱手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猛地站起身,苍老的身体因巨大的震撼而微微颤抖,脸上再无半分怒意,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惊、叹服。

  以及一种近乎膜拜的激动!

  “高!妙!绝!”

  文彦之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颤音。

  他对着秦夜,深深一揖到底:“秦刺史此计,鬼神莫测!老夫……老夫愚钝,竟未能窥破其中玄机!错怪刺史大人,更让修远那孩子钻了牛角尖!”

  “惭愧!惭愧至极!老夫……这就回去!定将此中深意,细细剖解于修远!让他明白,刺史大人运筹帷幄,心系黎民之深意!”

  说完,文彦之也顾不上捡起拐杖,转身踉跄着就往外走,步履竟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口中兀自喃喃:“驱虎吞狼……借力打力……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秦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淡然。

  这并非是自己高明,而是效仿范仲淹赈灾的举措,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

  倒是自己并未提起,文家祖孙就已经想到了以工代赈!

  当真是有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