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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城,夜色深沉。

  白日里大战的喧嚣与伤兵的呻吟渐渐沉淀。

  唯有凛冽的北风刮过残破的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城主府,楚岚的房间内,烛火摇曳,将她和秦夜紧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战火硝烟的、紧张而微妙的氛围。

  秦夜眉头紧锁,指腹小心翼翼地搭在楚岚伸出的玉腕上。

  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本从随军医官那里借来的、纸张泛黄的《脉经》。

  眼神在楚岚的腕间和摊开的书页上来回扫视。

  楚岚靠坐在床头,玄甲早已卸下,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

  她看着秦夜那副如临大敌、反复比照医书的模样,黛眉微蹙,忍不住小声催促:“到底怎么样?相公……你……你倒是说句话呀!”

  秦夜的手指又轻轻压了压,感受着那细微的、似乎不同于寻常的搏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楚岚,带着一丝不确定,试探道:“感觉……像是滑脉……书上说,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可,可我又不是大夫……不是很确定……得再看看……”

  楚岚心头猛地一沉,一丝慌乱掠过眼底。

  她身份特殊,女扮男装十几年,从未敢让任何医官近身诊视。

  偶有小病小灾,都是自己寻些草药硬扛过去。

  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变故,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别感觉啊!”

  楚岚声音微颤,透着一丝焦躁,说话间下意识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到底是不是?倒是给个准话……”

  秦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纷乱。

  再次凝神,抛开杂念,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腹。

  这一次,他不再生硬对照书上的描述。

  而是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去感受那血脉中传递的细微信息。

  那是一种微弱的、却充满蓬勃生机的、如同新芽破土般的独特律动……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秦夜猛地收回手指,抬起头,看向楚岚的目光充满了恍然。

  “岚儿……”

  “是滑脉。你确实有了!”

  尽管早有预料,楚岚还是感到了些许头晕目眩……

  下意识地抓紧了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惊呼逸出口。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这间卧房……

  ……

  深夜。

  秦夜仰面躺在楚岚身侧,毫无睡意。

  身边传来楚岚清浅却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温香软玉在侧,往日令他心猿意**气息。

  此刻却只带来无尽的焦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只能看,不能碰。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残酷的酷刑!

  他侧过头,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看着楚岚微微蹙起的黛眉。

  那紧锁的眉宇间,承载着与他同样的忧虑,甚至更甚!

  “相公……”

  楚岚并未睡着,感受到秦夜的目光,也侧过身来。

  语气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这下、这下可怎么回京城啊……”

  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敲在秦夜心头。

  “倘若回去,肚子一大,被发现了……”

  楚岚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双桃花眼里,充满了对身份暴露、欺君之罪、以及随之而来的滔天巨浪的恐惧。

  这恐惧,甚至压过了刚刚得知身怀有孕的复杂心情!

  秦夜长叹一声,手臂穿过楚岚颈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下巴抵着楚岚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又坚定:“不回去了,我们留在北境,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楚岚在秦夜怀里重重点头,温热的呼吸拂过秦夜的脖颈:“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能如此了。”

  “找个理由……先留在北境吧……”

  说着,她心念急转,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条可行的路径:“就说、就说我,在北境找了个女人,生了个孩子……然后、然后孩子的娘……难产死了!这样……”

  “岚儿!”

  秦夜猛地打断楚岚,声音带着一丝严厉和心疼,“不许胡说!”

  楚岚撇了撇小嘴,带着一丝委屈和懊恼:“我,我这不是着急嘛……那,那不说了……”

  “快!呸呸呸!”

  秦夜单手捧起楚岚的脸,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把晦气都呸掉!”

  楚岚看着秦夜认真的模样,无奈且又顺从的照做:“呸!呸!呸!”

  秦夜松了口气。

  仿佛这三声,真的能驱散那无形的晦气。

  “晦气没了……”

  “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

  几日后——

  京城。

  一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将整座城都覆盖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皇宫内,雕梁画栋的宫殿,飞檐翘角的亭台,尽数披上了厚厚的素缟。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在空旷的广场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

  然而,这刺骨的寒意,丝毫未能浇灭万寿盛典的热烈气氛。

  太极殿前广场四周,巨大的炭火盆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试图驱散严寒。

  无数身着崭新朝服的京官。

  来自大乾各地的地方官。

  以及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千叟’。

  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正排着长长的队伍,秩序井然却又难掩激动的,等待着觐见天颜。

  ‘千叟’的行列中,大多须发皆白,气质非凡。

  一看就知道,是有头有脸,各地高门大户家的长者!

  此时此刻,一双双老眼中,闪烁着激动与荣耀的光芒。

  能在这万寿之日,亲临皇宫,面见圣上。

  对他们而言,是能让家族更上一层楼的莫大殊荣!

  楚盛身着太子服饰,外罩玄色貂裘,立于殿门之外。

  他脸上带着矜持而得体的笑容,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朗声道:

  “圣上龙体康泰,恩泽四海!”

  “值此万寿吉日,感念天下耆老福寿绵长,乃国之祥瑞!”

  “特赐恩典,召诸位长者入宫,共襄盛举!”

  “愿我大乾,国祚永昌,与天同寿!”

  他的声音经过内侍的传唱,清晰地回荡在广场上空。

  “陛下万岁!”

  “大乾万年!”

  下方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带着浓重各地口音的恭贺声。

  白发苍苍的老者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颤巍巍地拱手行礼!

  楚盛满意地看着下方激动的人群,心中那份监国太子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紧接着,便是繁琐而隆重的万寿朝贺礼仪流程。

  鼓乐齐鸣,钟磬和奏。

  百官依序进殿,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寿礼和贺表。

  各地耆老代表被引入殿内,近距离面见圣颜。

  楚天恒几句简单垂询和勉励,便将他们激动得语无伦次,老泪纵横!

  冗长的礼仪,在炭火盆也无法完全驱散的刺骨寒风中,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年迈的老者们,早已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心中激动被消磨殆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全靠一股荣耀感和意志力强撑。

  终于,当最后一个耆老代表退出太极殿,楚盛脸上再次堆起和煦的笑容,声音清晰地宣布:

  “圣上体恤诸位长者年高,久站辛劳!”

  “特赐‘万寿涮肉锅’,于殿前广场,与诸位长者同乐!”

  “共沐天恩!共享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