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晴雨录 第二章 夺旗之争

小说:江南晴雨录 作者:戴金瑶 更新时间:2025-10-23 13:41:03 源网站:2k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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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的京城上空,青天白日,大雁南飞。一群白额雁排**字形,飞过庄严雄伟的紫禁城,越过国子监边的成贤街。

  成贤街南面的楚腰阁,红墙绿瓦,莺莺燕燕围坐在一起,似乎并没有受到昨晚命案的影响。

  人群中,有女子满心欢喜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那折扇的落款赫然写着“以鼎”两个大字。

  瞧着她这副娇滴滴的情态,一旁打着叶子牌的姑娘们不由奚落起来:“我说这世间成双成对的鸳鸯多的是,可痴情种可落不到富贵人家里。有些人还是死了这条心,扇子值几个铜钱?!要趁着年轻,从他们身上掏出银子来,那才叫本事!”

  娇笑声轰作一团,而与楚腰阁两两相望的魁星楼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魁星楼古朴端庄,飞檐翘角,直插云霄;客栈取名魁星楼,取自高中魁首,步步连升摘星辰之意;正合对面国子监的监生们的心意。

  客栈的店小二马纨,一身男装打扮,干练整洁。马纨拎着竹篮,吹着口哨,快步地跑下魁星楼,踏着旱冰鞋,跟随着大雁的方向,向国子监奔去。

  旱冰鞋有木制的轱辘,踩在地上,发出忽高忽低似鸟鸣般的声响,与天空中大雁的鸣声交相呼应。

  只见马纨身着月白色的小袄,束着一条白绫长穗绦,头顶的帽子,盖着盘起的黑发。虽不华丽,但也不是寻常小二的打扮:肤色白皙,唇红眉黛,槐树间的阳光,衬在她的脸上,泛着肉粉色的天然肌理,宛如四季海棠,青春活泼。

  此时,一只“领头雁”飞进了国子监,立在国子监彝伦堂的屋顶,尾随的大雁分列左右,注视着前方。正值国子监监生冬月考试,在国子监彝伦堂考场,有的监生偷看小抄,有的冥思作答。

  监生李鼎,无心答题,交了半张白卷后,从堂内走出。

  李鼎的袖口缀满金线,像是一缕缕金光,在阳光下闪耀着。原是想要前往楚腰阁的李鼎,在看到堂外人声鼎沸的广场,心念一动,改了主意。

  “祭酒。”

  国子监监丞有些为难地把李鼎的卷子送进敬一亭,马守中从案牍中抬起头,“何人答得这么快?”

  他诧异地接过监丞手中的卷子,直到看到半面白卷,眼底的惊喜才落为凝重,“这李鼎!”

  马守中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两句,把他卷子扔到一旁。

  马纨正好在这时踩着旱冰鞋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白卷,“李鼎”二字犹如龙蛇飞动,但所答之语却驴唇不对马嘴,一通屁话。

  马纨把手里的竹篮放在了马守中的案边,端出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您趁热吃。”

  她向马守中做了个用手扒饭的调皮动作,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开。

  国子监增设的监生武考,在彝伦堂广场上举行。

  她得赶去瞧瞧这场热闹!

  马纨心念着监生比武,脚步飞快,但在瞅见彝伦堂里作弊的监生时,停住了脚步。

  马纨弯腰拾起墙脚下的小石子,用力掷向那作弊的监生,石子砸在那人桌上的墨砚中,溅得那人一脸的墨汁。

  马纨捂着嘴咯咯地笑,弯腰屈膝,踩着旱冰鞋快步逃离现场。

  此时,彝伦堂广场上人满为患,监生武考正激烈地进行着。

  国子监司业手持西北战场堪舆图,高声唱道:“想当年,皇上十四岁亲政,削平三藩之乱,**,驱逐沙俄侵略者,西征漠北,屡战屡胜,威震四方。”

  在他宣唱声中,场中监生鏖战正酣!

  对学业不甚积极的李鼎,此刻正一手持大刀,一手握藤牌,大显神威。在众人的低呼声中,李鼎干净利落地,将一名瘦弱的监生击倒在地。

  司业眼前一亮,摇下旌旗高喊:“李鼎胜——”

  他就是李鼎?

  马纨站在人群后,支着脑袋把李鼎瞧着。

  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学业怎能差得一塌糊涂!马纨瘪了瘪嘴,给他打上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标签。

  与此同时,另一位酒糟鼻的监生,手持一把长剑,左右开攻,轻松取胜。

  司业提高嗓音,判道:“郑淮胜——”

  按照规矩,这场比试只会决出一名优胜者,为此,南北方的监生各自都憋着一股血气,在场上拼尽全力角逐胜负。

  马守中用膳后,也悄悄来到武考现场,他站在人群之外,听到监生们的议论纷纷。

  “听说留学生院劝退了一东洋人。”

  “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祭酒,竟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

  交头接耳的声音传进马守中的耳朵里,他阖眼不语,心中却如同堵了颗石子般难受。

  为了维护国子监的声誉,富察赫德以雷霆之举封锁了水谷源意外身亡的消息。随着那场倾盆大雨的冲刷,水谷源的一切过往都被彻底抹去,消散于天地之间。

  马守中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的比试。

  比试对决已经到了尾声,李鼎最终拔得头筹。

  南方监生李鼎横扫国子监,这让北方监生们颜面扫地,想要扳回一城,他们只能将求救目光投向本次武考官富察赫德的身上。近几年京城内外摔跤成风,富察赫德曾因膂力过人,力斗疯牛一举成名,是满人中出了名的勇士。

  “大人!何不搓搓这南方小儿的锐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别真让这小子以为我们北方勇士没人了!”

  “请大人出战!”

  “请大人出战!”

  ……

  在北方监生的山呼呐喊中,富察赫德被推上了武考擂台。

  此战,富察赫德代表的可是北方高手最后的颜面,他没有退路,只能全力以赴。

  走上擂台,富察赫德手中长枪舞动,犹如一条腾空而起的巨龙,直逼李鼎而去。初出茅庐的李鼎不是富察赫德对手,只能暂避锋芒;可富察赫德既然上场,要的就不是胜利,而是差距!

  只见他抖动长枪,一道寒芒直射而出,那威势刹那激荡,李鼎躲避不及,手中大刀被富察打飞,嵌进远处的古槐树干!而李鼎也因这股冲力被甩向了彝伦堂的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正是石刻的日晷,若砸在了晷针之上,李鼎的小命难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的一位长腿男子,马踏连环,脚蹬石晷,冲上云霄,双臂顺势托住李鼎,两人稳稳地立在了石晷之上。

  此人辫垂脑后,身穿石青色的马蹄袖箭衣,修长的双腿双脚之下,穿着一双黑色的深统靴,面若银盘,鼻梁高挺,目光炯炯。

  人群外的马纨心中一怔:此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长腿男子和李鼎两人徐徐飘落在广场之上。

  马守中见李鼎平安无事稍松了一口气,但看到长腿男子时,面上又流露出些许异样。他对场中的司业点了点头,“点到即止。”

  司业会意,挥动手中旌旗,武考来到最后一项。

  在彝伦堂的古槐树上有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司业解释道:“各位请看,槐树上有一面幡旗,现在由两组监生,组成敌我双方,看哪一方能先夺得上方的幡旗,每组成员限两人,拿旗安然落地者为胜。”

  在一片静默声中,酒糟鼻监生走上前拍胸自荐:“不知哪位兄台愿意同我郑淮一道,拿下这幡旗?”

  马纨环顾四周,多人跃跃欲试。这时,武考官富察赫德,走到酒糟鼻的身边。

  “富察赫德愿助郑监生勇夺幡旗。”

  李鼎对郑淮这手下败将不以为意,但对输给富察赫德耿耿于怀,他走出列,朗声喊道:“各位,谁愿意跟我李鼎上去夺这破旗?”

  监生们见李鼎已输给富察赫德两次,都不愿意和他组队,还有甚者竟是在一旁摇头唱衰,“南方蛮子,哪配夺旗。”

  “我瞧这比试胜负已定,没什么悬念可言。”

  众人议论纷纷,其中自然有想助李鼎一臂之力的南方监生,但又因富察赫德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望而却步。

  李鼎见此,风轻云淡地摆手,“有谁愿意和我组队夺旗的,我愿出白银——一百两。”

  李鼎继续加价:“二百两——,三百两——”

  这时,长腿男子欲要上前,却被身后的店小二马纨挡了一下,马纨拎着旱冰鞋越过他,应声走上前。

  她压低了嗓音,朝李鼎高喊,“我来试试!”

  围观的监生一看是魁星楼的店小二,都乐得哈哈大笑。

  那酒糟鼻名唤郑淮,见此轻蔑地挥手:“去去去,监生在考试,你一个送饭的外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马纨没有理睬郑淮,看着李鼎:“我助这位爷夺旗,看中的是这三百两银子。”

  “何况……”马纨走向富察赫德,一笑:“这位爷也不是监生,他也是外人;他能参加,我为什么不能?”

  郑淮手持长剑,气势逼人:“赫德爷是武考官,刚才赫德爷的武功,诸位有目共睹;你娇柔得像个女人,考场如战场,刀枪不长眼,我们不欺负女人,大家说,是不是?”

  郑淮说完,众人附和,郑淮哈哈大笑,笑得一旁的李鼎脸上也挂不住。

  李鼎走到马纨身边,手肘推了推她的肩膀,低声问道:“真行吗?”

  马纨瞪了眼不争气的李鼎,转向围观者:“各位兄台,今天如果我输了,晚上请各位到魁星楼喝酒,酒钱算我的,成不成?”

  围观者幸灾乐祸,高喊着,起哄着,都想看看店小二如何出丑。

  队伍确定后,给了双方商议的时间。

  夺旗不单单是武力较量,还有谋略智慧,从起点到槐树,一共三里距离,双方需要确认:如何在这三里内,巧设陷阱,限制对方的行动,帮助己方在夺旗中占得优势。

  郑淮和富察赫德深谙前期筹划的重要,坐在西南角如火如荼地讨论起来,而反观李鼎……竟优哉游哉地晃荡着藤椅,消磨起了时间。马纨想到他允诺的三百两银子,忿忿朝李鼎的腿肚上踢了一脚。

  “你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李鼎痛地弹坐起来,他抱着腿,一脸不满地瞪着马纨,“等着开赛啊!”

  “我看你是等着丢人!”

  马纨拿出国子监的舆图展在李鼎的眼前,“你看好!这是起点,这是我们夺幡旗的终点。”马纨点了点舆图的几个位置,准备跟李鼎解释地形,却不料被李鼎急切夺过。

  李鼎眼神发亮地盯着舆图,“小二可以啊!连国子监的舆图都有!”李鼎兴奋地研究起来。

  马纨见他专注,轻轻一笑思忖道:这小子还有救!

  她松了一口气,想找个阴凉地,等待李鼎的计策。哪料下一秒,李鼎就已神采飞扬地高喊起来:“我知道了!”

  马纨错愕不已:这么快?

  难道他真的谋略过人?就在马纨对他刮目相看的时候,李鼎兴奋地指着舆图南边的矮墙,“我以后从这里翻墙,去楚腰阁只需半刻钟不到!”

  真是高看了他!

  交白纸白卷的人能有什么雄才大略!

  马纨恨得牙痒痒,“别人看你纵马踏花威风八面,我断定你遇着真刀**倒像乌龟缩脖!”

  “你这小二!”

  眼看李鼎要找自己算账,识时务为俊杰的马纨立即讨好一笑,转移话题,“司业留出时间给我们设置机关……爷应该知道陷阱的重要吧?”

  李鼎挑了挑眉,将舆图扔回给马纨,自傲一笑,“爷自然清楚。”

  马纨眼神期待,等着李鼎的后文,哪想这小子竟摆了摆手,“但说了你也不懂,一会儿看着爷怎么赢吧!”

  马纨看着李鼎半天,气极反笑地往石墩一躺。

  得。

  输了也成,反正不会白来一趟。

  日上竿头,烈日灼烤着广场,发出滋滋的声响,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逼仄紧张。

  司业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的日晷,就等着时辰一到,敲响面前的擂鼓,喝令这一方才俊,向高立于广场顶端的幡旗发动攻势!

  四五十人的广场此刻鸦雀无声,屏息以待号令。

  马纨站在起点,擦了擦冒汗的掌心,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咚咚咚!”

  肃穆的鼓点有力落下,一声接一声紧密而至!

  这一刻!他们仿佛随着鼓声回到了硝烟战场,司业挥斥的鼓槌,彻底沸腾了众人心中的无畏热血,这场南北的夺旗之争,一触即发,究竟谁能一骑绝尘,夺下幡旗,众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