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雷的目光像两把淬了火的尖刀,直直刺过来。

  仿佛要将陈易从里到外剖开看个通透。

  空气似乎都因为这道目光而变得粘稠。

  陈易感觉自己的军装领口有点紧,让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一头蛰伏的狼。

  “不错。”范天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是金属的摩擦声。

  他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手臂的动作干脆利落。

  “三十二刀,每一刀都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要害。”

  范天雷的眼睛微微眯起。

  “最深的一刀,深度也控制在皮下组织,连肌肉层都没伤到。”

  “这手上的功夫,这份控制力……”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比我们狼牙最顶尖的外科军医,还要稳。”

  陈易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家伙,竟然连自己捅了多少刀都一清二楚。

  “首长过奖了,只是些医学院的基础解剖学知识,凑巧用上了。”

  陈易的表情滴水不漏,语气谦卑,心里却在大声吐槽。

  什么凑巧。

  老子这是拿出了毕生所学,才勉强控制住没把那黄毛送去见阎王。

  范天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我看穿了你”的意味。

  他绕着陈易缓缓走了一圈。

  “陈易同志,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来了。

  陈易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这句开场白。

  他不动声色,保持着立正的姿势,眼神平静。

  “首长,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范天雷的语气十分笃定。

  他转过身,背对着陈易,望向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

  那挺拔的背影,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孤寂。

  “有一个地方,需要你这样的人。”

  “在那里,你的名字,永远不会被大众所知晓。”

  “你的脸,如果出现在新闻画面里,也永远是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你立下的功劳,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份锁在绝密档案柜里的文件。”

  “你不会有鲜花,不会有掌声,甚至……不会有墓碑。”

  范天雷的声音变得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能轻易点燃一个热血男儿心中的火焰。

  “你所面对的,永远是黑暗,是牺牲,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危险。”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易。

  “但是!”

  “在那里,你会拥有一群可以把后背托付给他的兄弟。”

  “你们一起流血,一起拼命,一起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

  “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一番话说完,空气陷入了寂静。

  范天雷就这么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然而,陈易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非常古怪。

  他看着范天雷,就像在看一个……照着剧本念台词的演员。

  **。

  这熟悉的配方,这熟悉的味道……

  这特么不就是电视剧里,范大坑用来忽悠何晨光参军的那套说辞吗?

  一字不差啊哥!

  陈易差点没绷住。

  闹了半天,您老人家招人,就靠这一套嗑翻来覆去地说?

  合着您这是广撒网啊,逮着一个看着顺眼的就来一遍?

  这业务熟练度,不去搞传销真是屈才了。

  范天雷敏锐地察觉到了陈易神情的变化,他微微皱眉。

  “怎么?我的话,让你觉得很可笑吗?”

  “不,不是。”

  陈易赶紧收敛心神,清了清嗓子。

  “只是觉得,很……震撼。”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震撼是挺震撼的。

  主要是没想到您能把同一套话说得这么慷慨激昂,跟第一次说似的。

  范天雷似乎被这个回答取悦了,眉头的川字纹舒展开来。

  “那么,你的选择呢?”他再次发问,声音里带着引诱。

  “是选择聚光灯下的鲜花掌声,还是选择黑暗中的流血牺牲?”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来说,答案似乎都是不言而喻的。

  但陈易,偏偏不是一般的军人。

  他沉默了。

  但他没有低下头,反而抬起眼,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

  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上校。

  那不是下级看上级的眼神,也不是一个年轻人看长辈的眼神。

  那是一种……医生的眼神。

  范天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剥光了。

  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首长。”陈易忽然开口。

  “我觉得,你有病。”

  范天雷的瞳孔猛地一缩。

  路灯的光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范天雷的脸色沉了下来,一股强大的气场从他身上弥散开来。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换做任何一个人,此刻恐怕都已经吓得腿软了。

  但陈易的表情却依旧平静。

  “我说,你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他没有理会范天雷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的左腿,膝盖往下大概三寸的位置。”

  “走路时右脚会不自觉地多承担一部分力量。”

  “如果我没猜错,那里应该受过枪伤,而且有块弹片至今没有取出。”

  范天雷的身体僵住了。

  陈易的目光落到他的腿上。

  “所以,每到阴雨天,或者长时间站立之后。”

  “那个地方就会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又麻又痛,对吗?”

  范天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他紧握的拳头,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陈易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但这只是皮肉上的小毛病,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真正的病,在这里。”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你有一种执念。”

  “一种近乎偏执的心理强迫症。”

  “你迫切地想要把每一个你认为有潜力、有天赋的好苗子。”

  “都拉进你的队伍里。为此,你不惜一切代价,用尽各种手段。”

  范天雷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粗重起来。

  陈易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他层层伪装的坚硬外壳。

  直抵他内心最柔软、最不愿被人触碰的地方。

  “你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你害怕。”

  “你在害怕,害怕再有战友,为了保护你而牺牲。”

  陈易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当年,何卫东前辈为了救你而牺牲。”

  “这件事,成了你心里永远的痛,也成了你的心魔。”

  “你觉得是你害死了他,你觉得是自己不够强。”

  “所以,你需要更多、更强的战友。”

  “来分担你的恐惧,来让你获得那可怜的安全感。”

  “范参谋长,我说得,对吗?”

  最后一句问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范天雷的心上。

  范天雷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这些深埋在他心底,连他自己都刻意不去触碰的秘密。

  竟然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如此赤裸裸地剖析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像一个被人戳破了所有谎言的孩子,只剩下手足无措。

  陈易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他今天之所以说这么多,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医术或者洞察力。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范天雷。

  我,看穿你了。

  所以,收起你那套说辞,别再来烦我。

  我不是何晨光,不会被你的大义所绑架。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许久,范天雷才像是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陈易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首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部队了。”

  他重新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天不早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范天雷的反应,干脆利落地转身,迈步离去。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路灯缩短。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得坚定从容。

  只留下范天雷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军用吉普旁。

  他像一尊雕塑,目光复杂地望着陈易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