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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幕之上的画面仍在流转。

  魔障失智方世杰屠了整个云舟城,但任谁都看得出非他所愿,满城之血将他淋成血人,却遮不住两道泪痕。

  他一直在哭,哭自己的束手无策,哭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既没有守住本溪村,又害了师姐冷无月,还屠戮了满城。

  方世杰的罪,早就赎不清了,当他像个孩子蜷缩成一团,远处有两人静静观望着。

  一人笑容玩味阴森,一人悠然骨扇轻摇。

  鬼煞开口道:

  “如此一来,纵使他一心向善,世人皆视他为魔,任其百口莫辩,作为开天计划的棋子再合适不过。”

  “你可曾问过他愿不愿?”

  “犯下如此罪孽,愿与不愿岂是他说了算,这是他……欠这天下苍生的。”

  “迫人造业,倒果为因。”百晓生似笑非笑,“当真不愧为恶身。”

  “罢了,不重要。”

  他骤然将骨扇一合,饶有兴致道:

  “我倒要看看……这世间是否真有这般灭世又救世之疯魔。”

  百晓生如清风消失,转眼落入城中,向着方世杰而去。

  “诶,鬼煞那老魔物口中的开天计划是什么?”

  “开天开天……难道说和飞升之门有关系!?”

  有人联想到醉仙楼里的杂谈,彼时的九州已有五千年未曾有人飞升。

  可现今的九州每隔百年基本都会有那么一两位飞升者。

  一时间世人猜测纷纷。

  有说方世杰是鬼煞飞升上界的棋子,也有说当时的灵气不如现今这般浓郁,自然难以飞升,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疯子说飞升之门被锁死,却立马遭到众人嘲讽。

  飞升之门的存在是天地法则的见证,哪怕是天道都不能干预,谁人能将其锁死呢?

  天幕画面持续推进,

  后世之人也终于看清了,方世杰所杀之人,皆在百晓生的天刑录上,皆是罪无可恕之人。

  只可惜……当世之人的偏见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方世杰杀得越多,他魔头的名声只会越响亮,直到最后人人自危。

  本该享受世人敬仰,为人崇敬的方世杰,最终成为了九州最凶恶的魔。

  “作奸犯科的鼠辈灭了口,也把脏水泼他身上,真不讲究!”

  “**,这群人脑子有病,出生的时候让屁崩傻了?说方老…世杰滥杀无辜,却从不验证。”

  “冒昧插一嘴,你在骂你祖宗十八辈呢,口上积德啊。”

  “关你什么事?”那人冷眼一瞥。

  “你也骂了我祖宗十八辈啊。”

  世人吵吵嚷嚷,为是非对错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都心生同一个疑问:

  “可他为何从不解释?”

  “解释?你魔种控心杀了别人全家,还要人家听你解释?你不念旧情断人仙途,还要同门听你解释?你屠戮满城不留活口,还要世人听你解释?”

  “就拿虎威仙君和妙善仙子来说,方世杰和二人自幼为友做伴,他若解释了,那这二人该恨他还是可怜他?要杀了他还是放过他?”

  “解释,除了折磨友人的良心,还有何用?”

  “倒不如以恨为饵,逼得他们跟自己撇清关系,令其有独当一面之能,哪怕日后清算,也算不到二人头上。”

  “更何况哪怕方世杰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搅得天下不安生,都难免被鬼煞操纵半生,他二人凭何报仇?”

  “若是如方世杰般化作人傀,又或尸骸,又当如何,岂不是一错再错?”

  “世人论迹不论心,无人能知你本心善恶,但人人能见你亲手铸错。”

  “方世杰解释了,谁会听?谁敢信?”

  一连串的质问令众人沉默。

  历史由世人书写,却不容死者狡辩,世人觉得方世杰是魔,那他便是魔。

  当画面来到冥狱秘境,当方世杰和方岁安兄弟二人再度相逢,当方世杰将自己唯一的生路无垢之躯让给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女人。

  世人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明明他只见过方岁安几面,何至于此?当真是…愚不可昧!”

  “或许他对方岁安并无太多感情,只是心有亏欠,又或是……想看看幸福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

  “那他怎么办!?他怎么活!?”

  “这痴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啊!”

  天下人的泪,在这一刻能流淌成河,聚作泪海。

  黑角城。

  知道了当年复活真相的苏媚娘潸然泪下,巨大的惭愧如潮水将她淹没,当初的她不过是个普通的金丹修士。

  又何德何能让方世杰这等大人物为她做出牺牲呢?

  “夫君…妾身……”

  苏媚娘倚靠在方岁安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方岁安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又何尝不悔,可哪怕让他再选一次,只怕他依旧会心偏。

  和方世杰步步惊心步步错的一生不同,这是他圆满顺遂的一生中,唯一一道怎么选都会错的难题。

  “爹……”方天无拘突然开口:“你早就知道大伯是什么样的人,对不对?”

  方岁安缓缓闭上眼,微微颔首,睫毛微颤间,泪无声的沿着眼角滑落。

  “砰!!!”

  一记重拳毫无征兆的打在他脸上。

  “孩儿你这是作甚!?”

  苏媚娘慌张又心疼的看着方岁安脸上渐渐浮现的拳印。

  “我看这老东西不爽!”

  方天无拘气愤道:

  “你明知大伯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从不向世人解释?”

  “你知道他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几万年吗?”

  “直到现在百姓最爱看的还是剑斩血啼孤魔的戏剧!”

  方天无拘指着黑角城最大的戏堂子,越说越激动:

  “他是台上的丑角,死了一次又一次,赢得满堂喝彩,你是瞎了吗!?”

  “他是世人的英雄,却哭得不分春夏寒暑日夜不绝,你是聋了吗!?”

  “别说了!”

  苏媚娘急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可方天无拘这脾气像头倔驴,像压抑已久的火山,怎也按不住。

  城主府千百年来的祥和,破天荒的上演起荒诞的闹剧。

  “够了!”方岁安沉声喝道,“苍生无数,悠悠众口,岂容我一家之言?”

  “若是我还年轻,像兄长一样孑然一身,我又何尝不敢犯天下之大不违,面千夫所指?”

  “但如今,我有了你娘,有了你。”

  方岁安声音低沉下去:

  “往小了说,我是小家之主,是一盏灯火下的依靠,往大了说,我是大家之主,统治满城百姓。”

  方岁安示意方天无拘望向恢弘繁荣的黑角城,声音重若千钧:

  “这肩上的万家灯火、百姓生计,岂再容我……一己私欲,任性妄为?”

  “你还年轻,你不懂……”

  不等他把话说完,方天无拘再次打断道:

  “是,我不懂!你家大业大,你满是牵挂,可你不要忘了这一切是谁给你的!”

  “你以为你将黑角城治理得很好吗?”

  方天无拘走上前质问,毫不退让的与方岁安四目相对。

  “城里又出现了人牙子,不,不是出现,他们早已在黑角城扎根千年!”

  “你确实不年轻了,老眼昏花了。”方天无拘眼中痛苦难掩,“和当初你杀死的黑角城城主一样迂腐……”

  方天无拘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得方岁安脑袋一片空白,连带着心中的骄傲都出现一道裂痕。

  “就像当初你能原谅**欺骗,却容不下她对我的……”

  方天无拘收了口,被悲伤哽住了喉咙。

  当初,方世杰饶了林柔烟一命,二人重归于好,连婚期都已订下。

  后来,林柔烟穿着一身嫁衣死于大婚当日,不知何人所为。

  试问有谁能绕过城主的层层戒备,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城主府杀人,不仅不留下一点痕迹,甚至搜遍全城都毫无下落?

  方天无拘虽感情用事,却从不愚笨,他大概能猜到是谁。

  只可惜正如他所说的,方岁安早已不再是年轻时那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而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而一只老狐狸,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

  方天无拘走了。

  只撂下两句狠话:

  “你不再年轻,但我年轻,你不敢面对千夫所指,但我敢,你说不能意气用事,那我偏要一意孤行!”

  “你这个懦夫,就在这偏安一隅度过余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