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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水,倾泻在深蓝色的海面,将旗舰的了望台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赵敏凭栏而立,海风吹拂着她那身月白色的公子袍,猎猎作响。

  她没有看海,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缓步走来的青衫身影,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里,再无半分之前的针锋相对,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棋逢对手的平静。

  “看来,这世间最大的秘密,也不过如此。”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宋青书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无垠汪洋。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并非因其本身,而是因人心中的贪婪与欲望。”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武穆遗书》。

  他没有打开,只是将那份足以让天下任何一位帝王都为之疯狂的兵家至宝,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船舷之上。

  “此物,我打算派人送回中土。”

  赵敏的眉梢,微微一挑。她转过头,看着他那张被月光映照得如同白玉般的侧脸,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送给谁?武当山的张真人,还是你明教的哪位将才?”

  “都不是。”宋青书摇了摇头,“我会将它,交到徐达与常遇春的手中。”

  此言一出,赵敏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宋青舟,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许久,她才再次笑了起来,那笑容,灿若玫瑰,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看穿一切的玩味。

  “宋教主,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夺了这本兵书?”

  “你不会。”宋青书的回答,干脆利落。

  “为何?”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宋青书终于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直视着她那双写满了探究的眼睛,“郡主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物在你手中,是烫手的山芋,它只会为你招来无尽的猜忌与杀身之祸。”

  “但若它在我那些兄弟手中,便成了悬在你父王那些政敌头顶的一柄利剑。”

  “有这柄剑在,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将所有的兵力与资源,都集中到你父王麾下,来应对我这所谓的‘心腹大患’。”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弧度。

  “如此一来,你不仅能借我之手,为你父王扫清政敌,更能名正言顺地,执掌这天下兵马大权。”

  “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一番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赵敏的心头!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将人心与权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年,那双璀璨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声复杂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知道,自己又输了。

  不是输在武功,也不是输在智计。

  而是输在了这足以吞吐天地的……格局。

  “宋青书,”她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欣赏与……宣战,“你说的不错。这盘棋,你又赢了一手。”

  她没有再纠缠,只是同样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无垠的汪洋。

  “只是,我很好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你既有如此胸襟,为何还要执着于那金毛狮王谢逊?为了一把早已断裂的屠龙刀,值得吗?”

  “不为刀,为的是人心。”宋青书的声音,变得无比沉凝,“谢逊是我明教法王,他被成昆所害,流落海外数十载。我若不能将他迎回,何以告慰我明教数十万教众之心?”

  “我若连自家的兄弟都护不住,又何谈去护这天下苍生?”

  赵敏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璀璨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难以言喻的动容。

  就在这片因一场惊世豪赌而达成了某种诡异默契的死寂之中,一道佝偻的身影,从船舱的阴影之中,缓步走出。

  是金花婆婆。

  她已换下那身粗布麻衣,重新穿上了那件象征着紫衫龙王身份的华美紫衫。

  只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怨毒与疯狂,只剩下一种看透了世事浮沉的、如死水般的平静。

  她走到二人身后,对着宋青书,郑重无比地,深深一揖。

  “宋教主。”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老婆子,有一事相求。”

  宋青书转过身,对着这位曾威震武林的前辈高人,微微颔首:“前辈请讲。”

  “我这一生,为仇恨所困,为执念所扰,早已是罪孽深重,无颜再见中土故人。”金花婆婆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那波斯总教,我是回不去了。这茫茫大海,便是我最后的归宿。”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船舱的方向,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属于母亲的温柔与不舍。

  “只是,小昭那孩子……她还年轻,不该跟着我这老婆子,一同葬身鱼腹。”

  “她自小便仰慕中土风物,更兼心思纯良,聪慧过人。留在教主身边,是她最好的归宿。”

  她看着宋青书,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充满了哀求。

  “我只求教主一件事。”

  “护她周全。”

  宋青书看着眼前这位半生飘零、如今已是英雄末路的一代法王,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郑重无比地,对着她,抱拳一拜。

  “前辈放心。”

  “只要我宋青书还有一口气在,这世间,便无人能伤她分毫。”

  “好……好……”金花婆婆的眼中,两行滚烫的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仰天长笑,那笑声,凄厉,决绝,却又带着一种大彻大悟的解脱。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猛地转身,身形如一道紫色的闪电,在那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之下,竟是纵身一跃,从那高高的了望台之上,投入了那片被无尽夜色笼罩的、深不见底的汪洋之中。

  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半分留恋。

  一代奇女子,紫衫龙王黛绮丝,就此,魂归大海。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从船舱的方向传来。

  小昭踉跄着冲出,她看着那片早已恢复了平静的、冰冷的海面,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崩溃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肝肠寸断。

  宋青书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悲痛的哭声,在死寂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翌日,清晨。

  巨大的福船,再次扬帆。

  只是这一次,船队的目标,不再是那虚无缥缈的冰火岛。

  而是那片,早已风起云涌的中原大地。

  小昭一身素服,静静地侍立在宋青书的身后。

  她没有再哭,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她那只小小的手,死死地,抓着宋青书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

  船舱之内,赵敏独自一人,凭窗而坐。

  她面前,那张紫檀木的棋桌之上,一副崭新的棋局,已然摆开。

  黑白交错,杀机凛然。

  仿佛那波澜壮阔的中原战局。

  她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枚白子,看着窗外那道负手而立、凝望着远方天际的青衫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充满了无尽战意的笑容。

  她将手中的白子,轻轻地,按在了那棋盘的正中心。

  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