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斐然确诊癌症的这天,黄沙漫天,如妖精渡劫。

  她自医院出来后,便独自去了酒吧。

  从太阳下去,一直坐到月亮升起。

  偶尔有认出她的人来打招呼,但更多是躲远远的,小声议论。

  “没想到,豪门千金也来这种地方?”

  “有一说一,真人比照片还漂亮!”

  “看前段时间的热搜没,好像是跟初恋男神告白,搞得特隆重,当着好多人的面,还有人开直播,结果被拒了,巨尴尬……”

  “嘘!大小姐脾气暴得很!”

  ……

  是,如果是以前的程斐然,听见这种话,她直接就掀桌子了。

  但今天的她,没那心气。

  死亡面前,失恋算个屁。

  那天向陆之尧告白的事,也比路人讲得还要扎心一点。

  他从A国回来,她在海市最好的私人会所,为他接风洗尘。

  去之前,她就决定借这次机会先捅破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可还没等她开口,他便递来了一张烫着金边洒着香水的喜帖。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温和地说:“八月底哥哥婚礼,一定要来啊!你嫂子早就想认识你了,说很想见见当年总跟在我身后的小姑娘。”

  程斐然摇晃酒杯,扯了扯嘴角。

  见个鬼。

  八月底,她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

  参加他婚礼是不可能了,她的葬礼他倒是赶的上。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精,刀片一样划过喉咙,然后在她那个即将罢工的胃里翻搅。

  难受得想哭。

  可一想到自己来酒吧的目的,又忍不住笑出来。

  程斐然,你活了二十几年,一场像样的恋爱没谈过,临死了,倒着急找男人**了?

  那个人,就是在这时候,走进了她的视野。

  他从外面进来,穿黑色大衣,里面衬衣也是黑色,领口解开两粒纽扣,肩宽腰窄腿长,身材挺拔,一举一动,透着力量感。

  他来到吧台边落座,程斐然看清楚了他的脸。

  五官棱角分明如雕塑,侧颜非常帅。

  坐下后,他点了支烟,目光淡淡地环视四周。

  那姿态,就像一个垂钓者,等着自愿上钩的鱼。

  倒有点像她要找的那类人。

  霍暝渊这边刚一抬眸,便也看到了正望向他的程斐然。

  她的美总是令人难以忽视,即使穿了一身黑,坐在最暗的角落,也难掩光芒。

  不过此时她看起来有些颓废。

  让他忽然想到倔强的小兽,受伤后就躲在暗处,独自舔食着伤口,凡是靠近者,都会被她吼开。

  情伤?

  霍暝渊的嘴角划过一抹讥讽。

  刁蛮傲娇的小公主,会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么?

  他弹了下烟灰,等再去看程斐然的时候,发现那姑娘已从角落卡座里走出来,摇摇晃晃地朝着他走过来……

  ……

  程斐然勉强走着直线,来到了目标男子的身边,坐在吧椅上。

  向侍者要了杯酒,推到男子面前,带着几分醉意地问道:“嘿,多少钱能让你跟我走?”

  他笑笑,点了点烟灰,“你觉得我值多少?”

  “十万。”

  少了掉价,多了显得她蠢,十万刚好。

  “其实我还有约。”男人淡淡地说。

  程斐然透过醉眼打量着眼前的人,大衣如果不是假的,那就是个七位数的高定款,腕表如果也不是高仿的话,那就是限量版的百达翡丽,千万级。

  “嫌少?”

  男人目光回落到她的脸上:“我身价很高的。”

  “再多加个零。”

  男人轻弹烟灰,透过烟雾看着她时,眼底带了几分戏谑:“这么急?”

  “时间不多,没空浪费。”

  男人蹙眉,凝视她,似乎在揣测她的意思。

  程斐然看了眼他手里香烟,拿过来,吸一口,呛了,咳起来。

  咳得急了,牵扯着胃又疼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回答道:“癌症。”

  然后她把香烟还给他,怕他介意,顺便补充了句:“放心,不传染。”

  男人皱眉,接过香烟,吸了一大口:“什么癌。”

  “胃癌,扩散了,最多半年吧。”

  男人凝眸看了她一会儿:“不像。”

  程斐然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点头:“我也希望不是真的。”

  但医生已经很明确告诉她,是晚期了,虽然可以尝试化疗,但可能也就延长半年生命。

  他目光转向舞池里喧闹的人群,仿佛在想着什么,“可惜。”

  程斐然苦笑,是很可惜,大好年华还没展开,就要潦草收尾了。

  她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恋爱都没谈过!

  “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找别人了。”程斐然烦躁地说。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吸烟,眸色在烟雾里晦暗不明,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没耐心等他回话,起身便走。

  男人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没说不行。”

  说完,他把烟蒂在烟灰缸里熄灭,然后牵着她的手朝着后面包厢里走去。

  路上,男人拨通了一个电话:“今晚会面取消。”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问他为什么。

  他答了一句:“有更重要的事。”

  说完,男人直接挂断。

  程斐然晕晕乎乎地想着,是,一晚上一百万,肯定算得上重要了。

  但没想到他还真有约。

  不过他这语气,不像请假,倒像个发号施令的老板。

  不等她多想,男人已带她进了包厢。

  关上门。

  来不及开灯,热切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程斐然感觉自己就像一根无根的水草,被他吸进了猛烈的涡流,无法呼吸,脑袋一片空白。

  在这一瞬间,她忘记了那些检查报告,也忘了医生告诉她结果时,带着怜悯和遗憾的目光。

  他的吻越发激烈了,从嘴唇到锁骨,像猛烈的暴风雨一样落在她身上。

  她仰着头,任他予取予求。

  她喜欢这个炽热的怀抱,也喜欢他身上冷冽的雪松香气,还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都令她格外安心。

  她忽然想,如果就死在这怀抱里,好像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眼睛很快适应了昏暗,她抬眸看向男人,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男人脸上笼着大片阴影,目光冷静而锋利,让程斐然有一刹那觉得自己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你对每个客人都这么投入?怎么做到的?”程斐然试图打破这可怕的压迫感。

  男人凑近她耳畔,低声道:“这是个伪命题。”

  “什么?”

  酒精令程斐然反射弧变长。

  一时没想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男人把手指压在她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里传来一些脚步声,很急促的样子。

  有人说着:“明明看见往这边来了。”

  “没事,反正已经拍到照片了。”

  男人看着程斐然:“得罪人了?”

  她笑道:“我得罪人多了。”

  妈妈是歌坛巨星,父亲是顶级豪门。她十岁的时候,随便画幅画就能拍到千万,清唱一首歌就能登顶音乐榜首。

  当然,有多少人追捧她,就有多少人讨厌她。

  她随手发张自拍,只要露出身上的饰品或衣服,都会被人解读成故意炫富。

  还有平时参加个派对,跟朋友跳段舞,要是被拍到了,马上就会被人造谣,说她私生活混乱奢靡。

  “怕人发现,不如去对面酒店。”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男人,“我家开的,保证安全。”

  她说这话,等于自曝了身份。

  谁都知道对面酒店是程氏集团的产业。

  而集团总裁程砚只有一个独生女,便是程斐然。

  但眼前男子听了她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他把她抵在墙上,嗓音暗哑地说道:“这也是我的地盘。”

  程斐然笑笑:“那还等什么?”

  男人凝视她:“以前做过没。”

  “怎么,价钱不一样?”

  男人贴着她耳朵,低语:“没有我就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