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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夜过去。

  天光大亮。

  蓟州城头,炊烟袅袅,与往日并无二致。

  宋军大营,依旧是一片死寂。

  帅帐之内,李敢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计策失败了?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苦肉计,竟然没有换来任何结果。

  这不合常理啊!

  李敢想不通。

  他反复推演,自己的计策没有任何破绽。

  从阵前激将,到吐血昏迷,再到全军挂孝。

  一环扣一环,层层递进。

  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主将,都相信他已经死了。

  可耶律孝偏偏不上当。

  难道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也不可能啊!

  两军对垒第一天,此人斩杀王平、张猛时的凶悍,李敢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狠人。

  一个狠人,怎么会变得如此谨慎?

  李敢的自信,第一次动摇了。

  帐帘被掀开。

  几名心腹偏将走了进来。

  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带着一丝尴尬。

  “元帅……”

  “城中一夜都无动静,看来那耶律孝……”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另一名偏将接着说道:

  “元帅,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白帆总不能一直挂着吧?”

  李敢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他又是吐血,又是全军举哀。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你。

  这就像一拳头卯足了劲打出去,却打在了空处。

  若是就此收手,承认计策失败。

  他这个新任元帅的脸往哪里搁?

  十万大军会怎么看他?

  朝廷会怎么看他?

  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敢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

  “慌什么?”

  “耶律孝此人,看似勇猛,实则狡诈。”

  “他担心我们设有埋伏。”

  “这是好事,说明他已经心动了,只是还不够相信。”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彻底相信。”

  “继续等。”

  “本帅就不信,他能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多等两天,他一定会按捺不住,自己钻进我们的口袋里。”

  众偏将面面相觑。

  他们觉得元帅的说法有些牵强。

  但李敢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敢再多言。

  “末将遵命。”

  ……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时间里。

  宋军大营依旧白帆飘荡,死气沉沉。

  每到夜晚,李敢便下令三军将士枕戈待旦,在营中设下重重埋伏。

  只等耶律孝前来劫营,便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可惜。

  蓟州城那边依旧是毫无动静。

  城楼上的梁山兵卒,该吃肉的吃肉,该喝酒的喝酒。

  到了这个时候。

  就算是个**也看得出来。

  李敢的计策,是彻彻底底白忙活一场。

  但李敢自己不说,谁也不敢去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

  元帅的威严,还是要维护的。

  帅帐之内。

  李敢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上面的文书、茶具散落一地。

  “耶律孝……你怎么可能不中计?”

  几名偏将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李敢在帐中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不!

  突然,他停下脚步。

  “来人。”

  “给本帅备上一口上好的棺材。”

  偏将们都是一愣。

  “元帅,您这是……”

  李敢的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既然他耶律孝不相信本帅死了,那本帅就死得更彻底一点。”

  “传令下去,挑选一万精兵。”

  “明日一早,护送本帅的‘灵柩’,启程返回汴京发丧。”

  “我就不信,他耶律孝连送上门的肥肉都不要。”

  偏将们面面相觑。

  ……

  第二天清晨。

  蓟州城楼上。

  一名梁山探子飞奔而来。

  “报!”

  “禀告将军,城外宋军大营有异动。”

  “一支约莫万人的队伍,护送着一口棺材已经离营南下。”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众将领顿时议论纷纷。

  “真的护送棺材走了?”

  “将军,看来那李敢是真的死了。”

  “否则,绝无可能在两军对峙之时,分兵万人回京。”

  “将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一名性急的将领当即请命:

  “将军,宋军分兵,我军可趁势出击,一举捣毁其营寨。”

  “没错,就算不打他大营,去追击那支送葬的队伍也好。”

  “一万宋军,还是护送着棺材,行动必然迟缓,我们铁骑追上,定能将其全歼。”

  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耶律孝,等待他下达命令。

  耶律孝站在垛口旁,手按刀柄,眺望着南方那条渐渐扬起的尘龙。

  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道:

  “演戏演全套。”

  “这李敢,还真是个人才。”

  “为了引我出城,连自己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众将领面面相觑。

  “将军……您的意思是,这还是计?”

  耶律孝冷哼一声。

  “不是计策是什么?”

  “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他把戏做得越真,就说明这陷阱挖得越深。”

  “我若现在出城,不管是攻击大营,还是追击那支送葬队伍,都正中他的下怀。”

  耶律孝转过身,目光扫过自己的部下。

  “都给我沉住气。”

  “寨主的大军不日即到。”

  “到那时,区区十万宋军,翻手可灭。”

  “现在谁敢轻举妄动,休怪我军法从事!”

  ……

  一晃,又是数天过去。

  宋军大营中,负责后勤的部队终于赶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偏将们再次来到帅帐,请示李敢。

  “元帅,所有攻城器械均已到位。”

  “是否可以开始攻城了?”

  李敢当然也想攻城。

  但现在攻城,那他之前搞出的那些花样,岂不都成了笑话?

  他李敢,丢不起这个人。

  “再等等。”

  “我们的攻城器械对城内的守军是巨大威慑。”

  “耶律孝现在一定是寝食难安。”

  “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最容易犯错。”

  “说不定他这几日就耐不住寂寞,会孤注一掷,前来袭营。”

  偏将们沉默了。

  ……

  又过了两天。

  蓟州城北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尘埃。

  城楼上的哨兵,见到这一幕当即狂喜。

  “是寨主的援军到了!”

  耶律孝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冲上城楼。

  当他看到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时,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狂喜。

  ……

  城外。

  武植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缓缓停下了脚步。

  耶律孝率领数百骑飞奔而出,在阵前百步之外勒马停住。

  他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末将耶律孝,恭迎寨主!”

  身后骑兵,齐刷刷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恭迎寨主!”

  武植哈哈大笑,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耶律孝面前,一把将他扶起。

  “好兄弟,快快请起!”

  他用力拍了拍耶律孝的肩膀,眼中满是欣赏。

  “耶律将军的事迹,武某都在路上听说了。”

  “阵前连斩宋军两员将领,又率千骑硬撼十万大军。”

  “这份胆魄,这份勇武,颇有当年张文远威震逍遥津的风采啊!”

  张文远,张辽。

  三国时期曹魏名将,曾以八百步卒,大破孙权十万大军,威名赫赫。

  武植将耶律孝比作张辽,这是何等高的评价。

  耶律孝激动得眼眶瞬间红了。

  他一个辽国降将,何曾受过如此的器重与赞誉。

  士为知己者死。

  他当即抱拳道:

  “寨主谬赞!”

  “末将……末将愧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