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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者先下去休息。”

  “待我与众将军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

  银术可沉声说道。

  使者拱了拱手,道:

  “那我便静候元帅佳音。”

  说完,他便被亲兵带了下去。

  银术可独自坐在帅位上,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看到了落石峡那片焦黑的土地。

  看到了无数在烈火中挣扎扭曲的同袍。

  看到了完颜斜也被烈焰吞噬时,那不甘而绝望的脸庞。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疲惫至极。

  “来人。”

  “去请仆散忠、移剌都、粘得力他们几位将军过来议事。”

  亲兵领命而去。

  很快,三名身披重甲的金国将领,步履匆匆走入大堂。

  他们都是银术可的心腹,是跟随他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过命兄弟。

  一进门,他们便察觉到气氛不对。

  银术可坐在那里,面沉如水,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元帅,发生了何事?”

  银术可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手中的那封信,轻轻推到了桌案边缘。

  移剌都疑惑地拿起信。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紧紧攥着信纸,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要将其捏成碎片。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将信递给了身旁的仆散忠。

  仆散忠看完,脸色同样变得铁青。

  最后,信到了最年轻的粘得力手中。

  粘得力当即大怒:

  “岂有此理!”

  “卢俊义欺人太甚!”

  “元帅,末将请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大堂内,无人应和。

  移剌都打和仆散忠,都沉默地看着银术可。

  他们是沙场老将,不是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

  银术可既然没有当场斩杀使者,也没有立刻下令备战。

  反而将他们三人叫来,共同看这封劝降信。

  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元帅……动摇了。

  良久,还是仆散忠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

  “元帅。”

  “卢俊义信中所言,虽是诛心之语,却也是……事实。”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移剌都打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城外梁山大军士气正盛。”

  “城内,我军将士已成惊弓之鸟。”

  “那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威力太过骇人,我等根本无力抵挡。”

  “这显州城……怕是守不住了。”

  他的话,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银术可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他当然知道守不住。

  从他带着残兵逃回显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诸位都是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今日之事,关乎我等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所以我才找你们来商议。”

  “你们说的没错,显州怕是守不住。”

  “继续打下去,不过是让我七万袍泽,白白葬送于此。”

  “可是……”

  银术可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血丝。

  “我们若是降了梁山,远在上京的郎主,会放过我们的妻儿老小吗?”

  移剌都打、仆散忠、粘得力三人闻言,身体同时一震。

  大金律法森严。

  凡领兵在外的将领,其家眷都会被朝廷集中看管。

  名为恩养,实为人质。

  一旦前方将领投敌,后方家眷,无论老幼,一律处斩。

  这是为了杜绝将领叛逃的铁血手段。

  大堂内,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战,是死路。

  降,是绝路。

  他们根本无路可走。

  “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粘得力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不想死,但他更无法想象,自己的父母妻儿,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在千里之外人头落地。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之中。

  一直沉默的移剌都打,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凶光。

  “元帅,末将有一计,或许能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说!”银术可急切道。

  移剌都打压低声音,眼中透着一股疯狂。

  “卢俊义既然派人劝降,就说明他不想强攻,担心伤亡过大。”

  “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可以假意投降,就说元帅您想通了,但此事体大,必须与他卢俊义当面商议,才能安抚城中军心。”

  “地点,就约在城外十里坡。”

  “我们事先在那里埋伏下三百精锐死士,人手一套神臂弩。”

  “只要卢俊义敢来,我们便以弓弩齐射,乱刀齐出!”

  “卢俊义武功再高,也是肉体凡胎,岂能挡得住我等精心谋划的雷霆一击?”

  “只要能斩杀或者活捉卢俊义,城外十万梁山军群龙无首,必将大乱,显州之围,不战自解!”

  粘得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计策!”

  “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了卢俊义,我们就能反败为胜。”

  然而,仆散忠却紧锁着眉头,泼了一盆冷水。

  “此计太过冒险。”

  “你可知道,那卢俊义是何等人物?”

  “他绰号玉麒麟,棍棒天下无双。”

  “当年在大辽,曾一人独战耶律宗霖、耶律宗雷、耶律宗电、耶律宗云四大悍将,还于千军之中来去自如。”

  “这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人,岂是那么容易被埋伏的?”

  “三百死士?怕是还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况且,他会蠢到单枪匹马前来赴约吗?身边必然高手云集。”

  “我们这点伎俩,恐怕瞒不过他的眼睛。”

  仆散忠的一番话,让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迅速暗淡下去。

  是啊。

  那可是卢俊义。

  名震天下的河北三绝。

  想活捉他?

  简直是痴人说梦。

  恐怕人还没靠近,就被他的长枪捅穿了。

  银术可的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他摆了摆手,否决了这个提议。

  “仆散将军所言极是。”

  “卢俊义名满天下,非是寻常庸将,他心思缜密,勇武绝伦,绝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这个计策,成功的可能,不足一成。”

  “一旦失败,我等便再无任何回旋余地。”

  “此事,不可行。”

  大堂之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唯一的破局之法,被否定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投降,家人亡。

  死战,自己死。

  设伏,是送死。

  压根就没活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