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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林,扭头望向窗外。

  远处,八路军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兰陵城头的鬼子膏药旗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

  街巷里,百姓拎着热水壶、蒸笼和腌菜罐子,悄悄往战士们手里塞吃的。

  有个老太太,蹲在街角,一边擦眼泪,一边把热乎乎的烙饼塞进一个满身泥巴的兵手里,嘴里念叨:“吃吧,吃吧,孩子,你们是咱的命根子啊……”

  叶林看得出神。

  陈广临走前的话,又在他脑里响起来:

  “咱们打鬼子,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百姓。”

  “为了让百姓好过。”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李大本事见他沉默,也不敢吭声,乖乖站在一旁,像条忠心的狗,等主人发号施令。

  过了一会儿,叶林轻声说:“传令下去,今夜休整,明晨四点,开拔——目标,峄县。”

  “是!”

  “还有。”叶林回头,目光扫过梁永生,扫过李大本事,扫过每一个在场的战士,“这一仗,不为立功,不为升官。”

  “只为那街角的老太太,能安稳睡个整觉。”

  没人说话。

  但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像一排沉默的钢钉,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里。

  城外,风起了。

  吹过废墟,吹过尸骸,吹过炊烟,也吹过千千万万双眼睛——

  那里面,有恨,有光,有活下来的执念。

  没了首长,咱们独立团连饿肚子都懒得愁。

  “要我说,首长能不能再给我们发份双饷?就当是过年发红包了。”

  叶林想起李赤水上次把发的军饷全掏空,全砸给了逃难的百姓。

  这次打兰陵,他肯定又贴了老本。

  别的旅长?早把钱揣进兜里了,该贪的贪,该克扣的克扣。

  可八路军的钱,八成是老百姓一口粥一口馍省出来的,剩下两成是战士们半夜编草鞋、挖野菜换的。

  像叶林这样,能从石头缝里抠出银子来的,全军找不出第二个。

  他知道李赤水心里想着啥——

  兰陵那边,饿死的老人孩子都快堆成山了。

  叶林嗓音软下来,像哄孩子:“赤水,你那独立团,再添点钱,别全贴出去了。”

  “别乱撒,一文钱得花出两分效果。”

  “我另给你拨一笔,专门接济灾民,不许挪作他用。”

  李赤水一听,鼻子一酸,连着说了三声“谢首长!”

  “您……您真把我看透了。”

  “我这人,就是见不得人受苦,手一痒就忍不住掏钱。”

  叶林板起脸:“钱可以发,但得搞清楚谁真需要,谁在装可怜。”

  “赤水啊,发钱只是救急,不是救命。”

  “能教他们锄头拿稳,能让他们有饭吃、有活干,那才叫真本事。”

  李赤水愣在那儿,嘴皮子动了动,像是把话咽回肚子里,又嚼了一遍。

  外头马早备好了。

  两人翻身上马,朝着济柠一路小跑。

  梁永生在后头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首长,谢谢您信得过我,可……我从来没带过兵,连排长都没当过,这团长……我怕误事。”

  叶林头也不回:“没带过兵?那正好。

  没上过战场?战场教得比教科书狠。

  脑子里没战术?子弹会替你补上。”

  “永生,有一件事,战场死活教不会你——怎么活着回来。”

  这话不是瞎说。

  叶林早就看透了:新兵训练?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操练。

  只要照着他的战术去冲,能活下来的,就是兵。

  活下来,就学会了。

  打仗不用背理论,敌人的刺刀,就是最好的老师。

  梁永生听得直抓头:“首长……我还是没听懂。”

  叶林咧嘴一笑,胯下马一跃,轻松跨过路边一根朽木。

  “永生,不需要懂。”

  “我们来兰陵的时候,已经拉起五千人。”

  “枪会使,刺刀能戳,操练不差。

  你,就是他们的团长。”

  谁听了不觉得荒唐?

  一个没摸过指挥旗的新兵蛋子,一上来就当团长?

  简直是拿人命开玩笑!

  可对叶林来说,这不叫胡闹。

  这是在逼天才醒过来。

  梁永生,是个天生的将种。

  搁在以前,他得在陈广底下熬一年,被磨平棱角,才敢露锋芒。

  现在,叶林不想等了。

  梁永生嘴唇哆嗦,想说啥,话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叶林也没催他。

  两人一路快马,进了济柠。

  这地儿早不是鬼子占着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街边的老百姓笑着跟特战队员打招呼,孩子们在营房外头追着跑。

  营地就在城边,炊烟袅袅,人声热腾腾的。

  叶林带着梁永生直接进了营帐。

  一掀帘子——

  整整齐齐五千新兵,挺得像一根根钉子。

  听见脚步声,全队“唰”地转头,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

  叶林心头一颤。

  像极了他前世军训,教官一来,全班立马变僵尸。

  他挥挥手,把梁永生往前一推。

  “全体听令!这是你们的新团长——梁永生!”

  “从今往后,他的话,就是军令!听明白了没有?!”

  五千张嘴,吼得震天响:

  “明白——!!!”

  梁永生站那儿,腿还有点抖,可眼神一下稳了。

  他清了清嗓子,简单说了句:“我叫梁永生,以后跟你们一起拼。”

  话音刚落,新兵们哗啦围上去,问东问西,像见了亲爹。

  叶林在他耳边低声道:

  “几天后,你带兵掩护张二河的团,攻下台安。”

  台安,济柠南边的重镇。

  鲁地接连丢,鬼子开始缩手。

  一招“重点固守”——把兵力收拢在青岛、济柠这种要害地儿。

  另一招“大调兵”——把东三省的人,一股脑往青岛、大连拉。

  台安?没工厂、没粮食、没油水,鬼子早弃了。

  只剩一万兵,守着空城。

  正好,拿来当新兵的练兵场。

  梁永生眼神一凝,脑子“嗡”地炸开。

  那些以前一闪而过、没敢想的事——

  突然全通了。

  就像有人猛地掀开了一扇窗,外面是辽阔的战场,风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烫。

  他转过身,眼眶通红,却笑得像刀锋出鞘:

  “首长!我一定拿下台安!”

  叶林点点头,拍拍他肩膀,转身就走。

  心里知道,这小子,醒过来了。

  他没回头,径直去了工兵营地。

  别的部队都有工兵连,可训练全归一个地方——

  教官只有一个,顾帆。

  “都盯好了!这就是咱们炸桥用的爆破装置!”

  “AK-47的扳机结构,记牢了,拆错了,炸的就是你自己!”

  顾帆正讲课,一抬头,看见门口的叶林,立马让学员自习。

  他出来,压低声音:“首长,找我?”

  见叶林身边没旁人,顾帆心知——

  这事,八成是机密。

  叶林没答话,只轻轻一抬下巴。

  “走。”

  顾帆熟门熟路,领着他拐进街角一家咖啡馆。

  店里人少,老板懒洋洋擦招牌,看见叶林,立马蹦起来:

  “叶长官!您光临!我们店……不收钱!”

  叶林摆摆手:“客气了。”

  两人挑了角落坐下。

  顾帆朝吧台一挥手:“两杯美式。”

  “啪”地放下两枚大洋。

  叶林抿了口热咖啡,开口:

  “顾先生,最近那批工兵,咋样?”